开始众筹｜厦门分舵
1.
晚上7点不到，老黄已经准备打烊。
这一天是平安夜，老黄开在鼓浪屿的心喜洋行，门前客人排着长队，等待品尝他们家现烤现制的贡鱿鱼丝和贡鳗鱼干。
但老黄还是耐心地把客人一一劝退，然后带着家人，赶去「三一堂」。
过去的十几年，每一年圣诞，老黄都在教堂度过。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那些关于「主」的节日，老黄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参与其中。
而在小岛对岸，中山路上，这一天也聚满了人潮。
2.
整条中山路，几乎所有商家都在做圣诞促销活动，到处可见的圣诞树、圣诞老人、圣诞麋鹿，全是张灯结彩的景观布置。
年轻人挤满街头，见面互相说着圣诞快乐。
可能他们不一定记得，就在几天前，冬至刚刚过去。当然，就算知道「冬至」这个节日，也不见得会去认真庆祝。
相比中国传统节日，来自西方的圣诞节或情人节，更适合商家狂欢。
尤其西方节日极其注意氛围仪式感，这也吸引每个商家生出更多的商业可能。
3.
除了那些带来「放假」好处的中国节日，其他传统节日，厦门年轻人知道的，已经越来越少。
老厦门的节日，差不多都跟信仰有关。
在春节之外，厦门人以前最注重的，可能是普渡节。
这个节日，源于闽南民间传说——我们的祖先过世后，变成鬼神。每年农历六月三十子时，阴间大门打开，鬼可以来阳间享受美食，一直吃到农历七月三十，称之为「普渡」。
光是记住这些农历日子，就把很多年轻人挡在庆祝门外了，更何况普渡本身是一个相对复杂的流程。
4.
按照习俗，普渡时间要延续整个农历七月，不过厦门人通常习惯选在「初一、十五、三十」这三天举办普渡。
定好日子，家家户户开始准备食材。
普渡最常见的基础祭品，是「鸡、猪、鱼」三牲，滚水烫熟，摆上供桌。这几年为了省事，大家干脆直接买卤味熟食。
另外还要准备水果、糕点、糖果、菜肴和米线米饭，包括韭菜盒、炸芋枣、五香条、春卷等厦门小吃。
春卷，是每个厦门小孩期待普渡节的理由之一，因为几乎每个妈妈做的春卷，对小孩来说，可能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味道。
到了普渡当天，家家户户门前摆起四方桌，食物放在桌上，点起香烛，等待鬼神前来饱腹。
四方桌只能摆门前，不可摆家中。否则鬼神进门，不愿离开，反添麻烦。
5.
可能是传统节日的流程过于繁琐，也可能大家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吃吃吃喝喝。
总之，西洋节日在厦门的普及程度，渐渐高于我们自己的节日。
这当中活跃着大量商家的身影。毕竟从商业出发，西洋节日更适合促销，比如商家可以推「圣诞情侣套餐」，没办法推「清明情侣套餐」。
事实上，很多问题，归根结底，就是「钱」的问题。
就像我们判断一门生意的走势，只需要想清楚，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基本就能搞懂内在逻辑。
西洋节日在中国盛行，离不开每一个商家的努力。
6.
在鼓浪屿「三一堂」，大郭带着自己的小孩，站在老黄身边，参加当天的平安夜祷告。
大郭不是基督徒，他从来不信任何宗教。对于圣诞，他的心态一直在变。
早些年，还在谈恋爱的时候，大郭以带女朋友「过圣诞节」为荣，觉得这节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时髦起来。
结婚之后，大郭觉得「圣诞」更像商家编造的商业谎言，只为了吸空钱包，于是他不再过西洋节日。
再后来，大郭有了小孩，成为一个父亲，他对「圣诞」的感情，又发生了变化。
每年平安夜，他会带小孩进教堂，还在床前放圣诞袜，半夜偷偷塞礼物。
“我自己对圣诞节无感，但我希望我的小孩，从小可以接触一些美好的东西，并且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有信仰，有善恶，有潜在的仪式敬畏。”
圣诞，是大郭用来培养小孩审美的一种方式，跟宗教信仰已经没什么关系。
7.
信仰是什么？信仰是人类信念的集合，让我们可以度过黑暗绝望，走向美好光明。
在厦门的老传统当中，有大量的光明神话，比如每年正月初九拜天公。
这一天，厦门人要准备三种水果，六碗斋菜（或者五种水果，十二种斋菜），再加一份发糕和二十四个龟粿，以及小吃茶水等供品。
民间有传说，天公是地位最高的神明，分「东南西北」而列，既可保佑平安，也可心诚许愿。
老厦门相信，只要跪拜叩首，献上香火，自己的心愿就会上达天听，得以实现。
8.
对如今的小孩来说，天公是什么，已经遥不可及，甚至前所未闻。
当年只在拜天公时才吃得到的龟粿，长大后不再稀罕，想吃就吃，却没了当初的期待滋味，形同嚼蜡。
秀珍奶奶是做龟粿的好手，年轻时，她做的龟粿，在整个厦门岛内都排得上名号。
她记得龟粿的每一个细节——糯米泡发，石磨成浆，棉布吸干，鼠曲草锤汁，拌入其中揉匀，再包入芝麻花生白糖，放入龟粿印模，盖粽叶或芭蕉叶，脱模而成。
但秀珍奶奶很多年没再做过龟粿，“现在的人，都不时兴这个，做了也没人吃。”
她的这门手艺，失去了用途。
每逢节日，做普渡或拜天公，家中儿孙很少陪在旁边，秀珍奶奶更加失去兴致，只能化繁就简，草草了事。
“他们都要上班，没时间陪我守夜，等待天门打开。”去年拜天公，秀珍奶奶一个人守到半夜，错过时辰，今年她不打算再熬夜上香了，“我年纪大了，熬不动了。”
9.
很多节日传统，就这样跟秀珍奶奶一样，慢慢老去，然后消失，最后遗忘。
这个时代是变得更好了，或者更坏了，我们其实也说不清楚。
就像如今的孩子，他们不会在意上元节的萝卜灯和冬瓜灯，也不一定明白每年农历六月十五和冬至这两天吃汤圆的意义，包括端午节全家动手一起包的肉粽，只是平时满大街随处可得的食物。
一切都太容易了，一切都可以交给商业解决。
在这个圣诞的厦门夜里，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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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余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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