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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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间寄情山水,歌中浸染柔情”,本期与慈江老师一起,共赏冯至及其诗《十四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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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集》
十四行集?二十一(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也生了千里万里的距离: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冯至留学德国
本名冯承植的诗人冯至(-)从年起,先后出版诗集《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和《十四行集》()等。
冯至的第三部诗集《十四行集》系留学德国之后的产物,因而深受哲人克尔凯郭尔(SorenKierkegaard,-)、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和诗人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等人的影响。
1学者评冯至《十四行集》
朱自清(-)年对《十四行集》的评价是:
“闻一多先生说我们的新诗好像尽是些青年,也得有一些中年才好。冯先生这一集大概可以算是中年了。”
——朱自清
《诗与哲理》,《新诗杂话》,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年版,第21页。
李广田(-)年对写《十四行集》的冯至这样评说道:
“有人说,最好的作品是‘深入浅出’。然而,冯至先生的诗却不能这么说,他并不是先深入了而又去找了那最浅的语言来表现。他是沉思的诗人,他默察,他体认,他把他在宇宙人生中所体验出来的印证于日常印象,他看出那真实的诗或哲学于我们所看不到的地方。”
——李广田
《沉思的诗——论冯至的〈十四行集〉》,
年5月《明日文艺》第1期,第56-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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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十四行集》选读
十四行集?二十一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也生了千里万里的距离: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冯至这首十四行堪称对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观念的最好诠释。
与儒家的“未知生,焉知死”观念不同,冯至这首诗表现的不是对死的刻意忌讳与逃避,而是对生死关头的达观。狂风和暴雨一如造物主之手将一切瞬间打回了原形,让我们对生命的短暂有了切实的体验和领悟。
然而,问题的关键却是,“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各自东西”——生与死的转换或回望可能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得那么可怕和不经。
尤其是,“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这两句诗堪称本诗的诗眼,极富想象余地和诗意。“铜炉”是由深山里的铜矿石冶炼而成,“瓷壶”是由江边淤积的泥沙烧制而成,这两样用具在狂风暴雨里蠢蠢欲动地、拟人化地耽想自己的所由来处,岂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另一方面,这几句诗固然充满哲思,难能可贵的却是不失自然。当然,得按照朱自清所说的那样,“得从沉思里去领略”——
“茅屋里风雨的晚上也只是平常的境界。可是自然的狂暴映衬出人们的孤单和微弱,极平常的用具铜炉和瓷壶,也都‘向往’它们的老家,‘像风雨中的飞鸟,各自东西’。这样‘孤单’,却是由敏锐的感觉体味出来的,得从沉思里去领略——不然,恐怕只会觉得怪诞罢。”(朱自清:《诗与哲理》,《新诗杂话》,长春:吉林出版集团年版,第21页)十四行集?二十三接连落了半月的雨,你们自从降生以来,就只知道潮湿阴郁。一天雨云忽然散开,太阳光照满了墙壁。我看见你们的母亲,把你们衔到阳光里,让你们用你们全身,第一次领受光和暖,等到太阳落后,它又
衔你们回去。你们没有
记忆,但这一幕经验会融入将来的吠声,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
物极必反,黎明前的那一刻最黑,黑夜的犬吠是为了“吠出光明”。于是乎,有人很自然地就会想起“朦胧诗”诗人顾城(-),想起他于年写的一首小诗《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两首诗之间的确有一定的互文性。
冯至这首十四行给我们的提示之二是,它让我们很自然地想起了作者冯至惯熟的“文章不惮改”举动——他的创作总量并不大,但他会借助再版或编入别集的机会,不断修订自己的诗文。像他这本只有27首诗的《十四行集》就经过数次改易。
就像这首诗,原本只有一个序号标题《二十三》,原本并没有小标题《几只初生的小狗》。读者从文本中,原本就可以揣摩出讲的是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此诗文本中的改换也有不少,详见改动后的文本如下——
十四行集?二十三:几只初生的小狗接连落了半月的雨,你们自从降生以来,就只知道潮湿阴郁。一天雨云忽然散开,太阳光照满了墙壁,我看见你们的母亲把你们衔到阳光里,让你们用你们全身第一次领受光和暖,日落了,又衔你们回去。你们不会有记忆,但是这一次的经验会融入将来的吠声,你们在黑夜吠出光明。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冯至对这首序号标为《二十三》的诗所做的改动主要体现在末尾两个诗段里。总体而言,改动过的或许更符合现在人的欣赏习惯,或许更为流畅,但多半不如最初的版本本真和富于诗意。
一个并不十分奇怪的观察是,信奉“文章不惮改”逻辑的人往往都抱有“悔其少作”的心态。就此,鲁迅曾说过:“听说:中国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时候,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
这段不无讥讽意味的话出自鲁迅为其《集外集》所写的《序言》(《鲁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版,第3页。而该卷第6页上注释2则称:“‘悔其少作’语出三国时杨脩《答临淄侯笺》:‘脩家子云,老不晓事,强著一书,悔其少作。’”)。
十四行集?四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孤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不孤负高贵和洁白,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这是你伟大的骄傲,却在你的否认里完成。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这首序号标为《四》的十四行诗后来被作者冯至冠以《鼠曲草》之名。通过回味整首诗的意境而展开的顾名思义可知,这是诗人在为一株虽有大号却又形同虚设的小草立传或圆雕,以人生的盛大名义。
在诗人看来,人的一生尽自不妨波澜壮阔,可却非常有可能还不如一株默默无闻、悄然独立的小草活得堂皇、正大而舒展。或者说,纷纭的人世沧桑多变,个人往往无法自掌命运,可能还远不如那“躲避着一切名称”的小小一株鼠曲草,能安稳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不孤负高贵和洁白/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鼠曲草正是在默默地拒绝命名、远离浮夸的自我否认里,完成了自己“伟大的骄傲”——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也即是说,一切的命名,“一切的形容,一切(的)喧嚣”,到了鼠曲草的身畔,要么纷纷凋落,要么被其吸纳为无言的静默。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坚忍和定力!人怎能不相形见绌!于是,本诗起于“人生”又终于“人生”,完成了人向一株坚韧的小草的膜拜和礼敬。
这样朴素而常见的一株鼠曲草之所以会让人刮目相看、不敢小视,是因为有着它自己本原性的思维逻辑与恒定的行为准则。也因之便坚韧恒常,具强大心力,能以整个生命承受“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或“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冯至《十四行集?一》)。
不完全是题外话,本文读解的冯至这几首十四行诗,都选自明日社年一版一印的《十四行集》,因此与坊间习见的一些版本可能有些出入。像最后这首《十四行集?四》中“不曾孤负了一个名称”“不孤负高贵和洁白”两句诗里的“孤负”一词,现在便多写为“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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