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的野菜季。
皖南山多,野菜也多,多得叫不上名字,不过常吃的也就那么几种,荠菜、马兰头、蕨菜、笋、野水芹、蒿子菜。
荠菜的吃法比较讲究,过年的时候用来包饺子吃,也可凉拌,开水焯一下,切得细细的,撒一些碾碎的花生米,加麻油、盐、姜末,拌匀,即可食之。
凉拌荠菜是一道能上席的菜,适宜用来招待城里的客人,有田野的清气,又入眼,翠生生的,一小盘堆在面前,就是一座春山。
马兰头清炒着吃最好,也可与干丝同炒,菜籽油要多放,我们那里有句顺口溜,“马兰头,炒炒一锅油”,意思是炒马兰头得倒进一锅油。当然,这顺口溜是有些夸张的,表明马兰头很“吃油”,油放得不够,菜就干巴巴,不好看,入口的味道也差了很多。
我家小时候并不常吃马兰头,就是因为它太“吃油”了,我妈平常炒菜只在锅底滴上几滴,有些菜,比如蛋汤,根本就不放油。那时的菜籽油是定量供应,一斤菜籽油得精打细算地吃上几个月。为了吃一顿马兰头,赔上那么多油,是多么不划算的事。
小时候最常吃的野菜是蕨菜和笋,这两种野菜也“吃油”,但它们有一样好处,可以与腊肉同炒,还可晒成干菜,储存在那里。
无论多俭省的人家,腊肉还是有的。家里养的猪,年前杀好,除去过年时吃的,余下的用盐腌上,放在坛子里,压上大石头。过完年后,再把腊肉从坛子里搬出来,挂在屋檐下,吃的时候割一小块。
腊肉里瘦的部分蒸着吃,肥的就用来熬油,炒蕨菜和笋。
腊肉熬出来的油真是香啊,那香是厚实的,富庶的,饱足的,在锅底腾起来,溢满厨房时,倒入切好的蕨菜或笋,滋喇一声,野菜的香跟着腾起来了,和腊肉的香无比亲密地融合,你侬我侬,诱得人胃口大开。
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一天天地割着,眼看着就没了,只剩下皮和骨头了,这时,就是晒干的蕨菜和笋登场的时候。吸纳了太阳味道的缘故吧,晒干的蕨菜和笋比新鲜的吃起来更香。
干蕨菜或干笋炖腊肉骨头,算是一道大菜,家里来了客人,或过节的时候才吃得上——当然,那是小时候,现在,只要想吃,随时都可以。但随时都可以吃的时候,又勾不起吃的欲望了。
野水芹的味道最能代表阳春的气息,浓郁的清香,咬在嘴里一股脆生生的韧劲。我妈这几年尤其喜欢野水芹,说野水芹能降血压,每天都提着小篮子出去采。
蒿子菜就是鼠曲草,也是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写的黄花麦果,吃法和文章里写的一样,“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做糕。”
我们这里把糕叫做“粿”,蒿子菜做的粿就叫蒿子粿,因为是清明前后才有,也叫清明粿。
清明粿是绿色的,春深时节的绿。吃了清明粿,就是吃下了春天的颜色和味道,眼看着春光渐老,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文章选自项丽敏散文集《临湖:太平湖摄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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