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猪河纪行五水源之殇

行走河流,污染是不能回避的问题。

一路上,我们分别在软枣林、楚岘大桥、河北崮头之南入库口提取了水样,检测结果显示,软枣林、楚岘大桥处的水质均为三类水,部分为二类水,入库口的检测结果不容乐观。

从源头到米山水库饮水源地,一类水是怎么变成三类水的?这短短10多公里的路程,母猪河上游经历了什么?

一类水流经老林夼,流出昆嵛山自然保护区,在无染寺景区,成为二类水。风景区的人满为患,樱桃节的肆意践踏,农家宴的残羹冷炙,我们的母亲河开始承受来自人类活动对她的伤害。目前景区虽然对固体垃圾的收集比较及时,但是排泄物得不到处理,每年近百万计的游人、近百家农家宴对水质的影响日趋突出。

5月28日,我们从楚岘大桥向东,仍以河为路,继续追踪母亲河。

在楚岘河段,有挖掘机在河里施工。水利局的林涛说,此处要修建拦河坝,蓄水造景。机器翻动河沙,河水浑浊不堪。从昆嵛山水库开始,河流就被一道道拦水坝频频拦腰截断,或用以灌溉,或用以造景。河流不再自由,如何流淌遂了人的意志。

顺流而行,两岸沃野平畴,小麦进入成熟期,大地的色彩正在由青绿变为金黄。岸边艾蒿没胫,一片片野燕麦垂下流苏一样的种子,一片片金银花盛开,还有一片片的野豌豆花,给河流镶上了紫罗兰色的花边。在深一点的河面上,我们还发现了成片的野生菱角。

行至宋家庄桥南百余米处,晒字河自西汇入楚岘河。在这里我们看到成堆的生活垃圾和很多露天石材加工厂。切割石头的声音以及远处开采石矿的机器轰鸣声便伴随我们的脚步。地面铺着灰白色的石粉,路边的草不能碰,一碰就是一阵烟。有风吹过,石粉在天上飘。拉石头的斯太尔车一辆接一辆,每一辆后面都拖着沙尘暴……

行走其中,感到的不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是“淇水滺滺,桧楫松舟”的诗情画意,而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工地,一场仿佛经年弥漫,永不消散的白色灰霾中。

河流到了崮山后村,村北不远处一座崮的南坡,一半被切削,露出白历历的石头十分刺眼。崮山后村是文登花岗岩的主产地,整座崮是一整块花岗岩,向下多少米都没有石线,没有杂质,颜色洁净。这个村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采石,80年代开采量猛增,年前后使用轨道锯开采,年产量最高时达7万方。

走近崮山后采石场,只见山顶一台挖掘机正在工作,铲起一斗渣土向下抛洒,沙尘飞扬。山体东侧两处废弃的立方体矿坑令人震惊,每个面积都比篮球场地还大,站在坑边,如临深渊,坑底一湾灰白色液体,是积存了两年的雨水,不知多深。坑壁垂直,深入地平线,上面有规则的横线,每道横线之间的高度为1.5米左右。我们数了数最深的石坑横线,水上部分是86条,也就是说坑深在米以上。这两座陵墓般的矿坑让我们有一种渺小感。人类的力量真是可怕,改变地貌乃至地质,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在崮山后村,我们遇到了村民赵锦柏。赵锦柏今年72岁,是一名老石匠,18岁就开始打石头。他说,以前采石工艺落后,一年最多采挖2米。现在用机器,一年能顶过去十年。“那个大锯子,一下就是一米半。”

老石匠说的“大锯子”,就是采石专用的轨道锯。锯片直径3米左右。这种现代高效采石工具,在年之后出现在崮山后村的采石场,淘汰了钻、锤和传统的采石方式。工人开动轨道锯在岩石上工作,就像拖拉机手在土地上耕耘,把花岗岩像切糕似的化整为零。多米深的石坑,就是轨道锯的杰作,坑壁上的横线,是锯齿留下的轨迹。

崮山后村采石场最多的时候有8家,那些碾盘一样的钢锯肢解一座山,不费吹灰之力。打石头40多年的老石匠,终于在轨道锯出现后,见识过最大的一块石头。“拉那块石头的车,86个轱辘。”他说,“一块石头一千吨,拉走了。说是拉到韩国了。”

采石场旁边就是石材加工厂。在石材加工厂,我们看到卸下来的锯片,像铜墙铁壁斜靠着,维修工正在打磨变钝的锯齿。加工厂里有一排一排的车间,每个车间都停放着一块巨石,每块巨石上都悬吊着圆形钢锯。这些巨石在等待切割,但可能,这些巨石永远不会被切割了——因建筑业不景气,石头滞销,加工厂已停工两年了。这些车间就像石头的太平间,钢锯、吊车一动不动,上面积满石头白色的骨灰。

在加工厂旁边有一家小饭店,河流绕墙而过,河边堆满石材加工产生的废渣、石粉,还有生活垃圾等。但河水看上去,尚为清澈。我们问饭店服务员:“河水有没有受影响?”

服务员说,怎么不影响,河水都是白的,牛奶一样。

她带我们来到河边,指着草丛中一条小沟说:“现在还没开始放水,等放水的时候,河就是白的。每天都放,不定时间。”

这条沟是灰白色的,放的水是冷却轨道锯的水,携带大量的石粉、石面以及机油等污染物。

她说:“今天没有风,又没下雨。一下雨,山上、地上的石面子都流到河里,水就成了白的。刮风天那个白面子漫天飞,走路看不见人,我们出门都戴口罩。”——沙尘暴地区的出行装备,成为山里人的生活必需品,这真出乎意料。

老石匠赵锦柏说,以前那是暴力开采,放雷放炮,村里的房子都震出口子,玻璃都震碎了。晚上也不停工,深更半夜睡得正香,“轰咚!”一声,人被炸得从炕上蹦起来。小孩子都能惊成脑震荡,老人惊成心脏病。

河水的变化则在一些细节上表现出来。赵锦柏说,那时河里鱼虾蟹鳖,样样都有。最罕见的是一种叫“没鳞”的鱼,长不盈尺,味道鲜美。总是成群出现,一群十条二十条不等,极难捕捉。“没鳞”鱼群出现的时候,赶紧用铁链子抡,抡到几条算几条,其余的倏忽消失,无处可寻,仿佛化水了。把捉到的鱼放在阳光下,别的鱼晒死了,而“没鳞”消失于无形,好像飞了。

“我叫它神鱼。”老石匠的眼里满是对一条鱼的深切怀念。他说,河里的沙也不好了,以前村里人用河沙来生地瓜苗,但现在的河沙生不出地瓜苗了。

文登国土资源局矿产科科长邵明山告诉我们,米山水库上游的采石场最多的时候有多家,这些采石场用炸药开山劈石,制造噪音,毁坏植被,造成水土流失,削弱山体对水源的涵养,严重破坏环境。8年,随着昆嵛山自然保护区的划定,文登每年以关闭4-5家的力度关闭采石场,最多的一年一次性关停27家。目前锐减为十分之一,崮山后原有8家,现在仅存2家,其中一家处于停产状态。

花岗岩是文登主要的矿产资源,是铺路、广场铺面、道边石、楼基等建筑物的重要用材。就在我们认为花岗岩给文登带来的利税一定非常可观的时候,邵明山却纠正了我们的错觉。他说,采石场的利税收入每年不过几百万元,在全区财政收入中可忽略不计,但造成的污染却需要投入数千万元治理。蒿耩村一处废矿坑曾投入万元进行填埋、复绿,软枣林一处矿坑投入万元,修复矿坑投入大、恢复时间长,因此开山采石对环境而言得不偿失。

随着新型环保建筑材料的开发和普及,近年来的石材用量骤降。作为一种不可再生资源,石材开采成为夕阳产业,多地已经禁止开采。文登对于石材开采的政策也是只关闭,不新增。

年,环保局对全区石材加工厂进行了全面规范整顿,要求石材加工厂建设相关污染治理设备,生产废水全部循环使用不外放;实现全封闭加工,严禁露天或开放作业。

现在好多了。崮山后村的人们说,放炮少了。其实崮山后村的人对采石场的态度是复杂的,采石场是他们的聚宝盆、摇钱树,有了采石场,崮山后村的集体收入每年超过万元,每个村民的平均福利每年在元以上,还有很多人在采石场从事运输等工作,一旦采石场关闭,村集体就没有了经济来源。

在崮山后村,我们看到村委大院居然是一座三层小楼,这充分显示出村的经济实力。村委大院旁边的广场上,立着一座抽象风格的金属雕塑,基座上书两个大红字:“崛起”。崛起的背后,是一座山的千疮百孔。

一位姓李的村民说:“这里是米山水库的上游,好几十万人喝米山水库的水,宁肯不要这个钱,也得把水保住。”

村民的话让人感动,也令人深思。其实如果没有采石场,崮山后北靠崮山,南临河流,有一片好风水,可以建设和发展休闲旅游特色村,收入一点都不会少。

在经济利益面前,人类往往盯的是眼前。

在地图上,我们发现河流之南不远处有一个“甘泉寺”的地名。于是我们在崮山后村稍作休息又前往甘泉寺。甘泉寺在于家产、刘家产、吕家上口三村交界处,寺依泉建。正殿、廊庑、山门、客舍、禅房一应俱全,颇有规模。建于何时不详,但宋以来已有记载,唐代以后多次重修。

甘泉寺,一个清冽的名字。我们顶着正午的烈日,拜谒甘泉寺。我们一路想象着古刹的飞檐斗拱,香火缭绕,想象着甘泉如饴如酒汩汩涌流,前来膜拜的人们捧饮甘泉以祈福。进得山中,但见林木森然,据说,于家产到甘泉寺是一大片原始森林,能者攀枝跨树脚不沾地可到寺。进入寺区,忽见一棵大树如旗,使人不由驻足仰视。这是一棵银杏树,有两人合抱粗。还有一棵流苏树,据说有年的历史,是镇寺之宝。但遗憾的是,寺已被拆,只残存几块基石。一位老人告诉我们,甘泉寺是建国后被拆的,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残存一座石牌坊,被红卫兵炸塌了。在一座废弃营房里,我们见到一名黄衣僧人,他说自己是枣庄人,云游至此,修行已半年。他说寺东有一眼甘泉,常年向外涌水。我们便来到“甘泉”处,结果大失所望,并没有什么向外喷涌的泉眼,所谓的甘泉是一口井,被村民用铁锅盖着。一村民说:“早就不涌了,现在就是个井。”

经常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小时候到处都有水,河水常年不断流,一下雨,哪哪都朝外冒水,现在却没有水了,水去哪儿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工业的发展,用水量以几何倍数增长。地表水被污染无法饮用,大量的地下水被开采,导致地下水位下降。涌泉,便成为过去的神话与传说。

无寺无泉,仍有人留守于此,仍有人从四面八方不远千里慕名来拜,除了对佛的虔诚,也有对水的一份依恋。

从甘泉寺返回河边,在一片果园里,我们发现了农药的空瓶和包装袋。有三唑酮、扑草净、多菌灵、苹果催红素等各种杀菌剂、除草剂类农药,还有抗生素类农药。据了解,一个40亩的苹果园,每年农药投入在1万元左右,施肥费用在3万元左右,包括鸡粪、猪粪等有机肥以及尿素、二胺、钾肥等化肥。米山水库上游多有苹果、大樱桃、梨、桃等果园,过量农药化肥的施用既污染土壤,也污染水源。

上游居民区也是重要的污染源,人畜粪便以及生活污水得不到有效处理,直排地下。农药化肥以及人畜粪便经过雨水冲刷和土壤渗透,进入河水,流入水源地。这也是为什么水质从楚岘大桥开始迅速恶化的原因。当日采石场并未排放污水,石材加工厂也早已停工,但河水看上去并不清澈,呈现一种说不清的脏污色泽。环保局的牛晓琳分析,与上述污染有关。

河流走到入库口,河床宽阔,湿地地貌明显,没有除草剂的毒杀,湿地植物种类蓬勃而多样,以站立处为圆心,一米半径之内的植物多达10种以上,这些植物都有美丽的名字:灯芯草、莎草、毛茛、珍珠菜、黄花蒿、泥胡菜、野燕麦、红蓼、戟叶蓼、鼠曲草、扶子茅、芦苇、泽泻、荆三棱……其中莎草类、灯芯草、芦苇等是污水的天然植物净化器,是水生态修复的常用植物。

微风拂过草尖,流水潺潺如练,树林中传来布谷鸟具有穿透力的鸣叫。汇入水源地的流水,经过湿地植物的过滤和澄清,会变得洁净吧。

追踪母亲河,我们与水共命运。我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一条河的健康如此关切,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水的需求如此迫切。

我们从环保部门了解到,西母猪河上游污染最严重的时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到5年前后,主要污染源是工业污染,啤酒厂、乳品厂、饮料厂等污水直排入河。经过整治,这些污染企业都被关停,上游不再有工业污染,现在突出的是生活污染、禽畜养殖污染、农业面源污染以及旅游开发污染等。

生态是脆弱的。过去,河流带来的是洪涝灾害,现在是水质污染。水患,以绝然不同的方式在轮回。

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看似一场永不停止的博弈,其实两者不应该是矛盾的,总有一天会化干戈为玉帛。只要意识增强、设施到位、规范生产,所有的污染都可防可控。

保护水源地,呵护母亲河,需要一场全民环保总动员,每个人都背负一份责任,每个人都决定着母亲河的命运。(丛桦林涛撰文/摄影)

赞赏

长按







































专治白癜风的医院
北京治疗白癜风怎么治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shuqucaoa.com/sctx/63.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