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柚诗歌小辑

野三关的关。致谢摄影吴以红

1

稻草人

老母亲把稻草人插在田埂上

再穿上父亲的衣服就是我父亲

母亲对我说

年轻时你爹在这水田里打耙

重苦力不要我做

给我搬一把木椅子

让我坐在田埂上看他犁田

现在我要你爹坐在田埂上

看我种地

长时间的日晒雨淋

我担心父亲的衣服会腐烂

母亲说你父亲积攒得有福气

衣服快要烂时

太阳就自然出来了

衣服有了灰尘时

雨就自然下起来了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稻草人

父亲的体温从我的指尖

漫延到我的肉体和骨骼

by杨秀武：湖北恩施人。活到老，写到老。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2

都不在

地主留下的那个大屋场，不在

老地主不在。住在这屋场里的

十几户郑氏族人，都不在

吊脚楼、板壁屋，不在

忙进忙出的老奶奶不在

水烟袋、小纺车，大石磨，不在

勤扒苦做的老爷爷不在

锄头、镰刀、背叉、打杵，不在

门口的小水塘、苦李树、大竹林，都不在

生产队的保管室不在，保管室的大场坝

堆积如山的大草垛，不在

在草垛上嬉闹的那群穷孩子，都不在

一山的水田不在，老水牛不在

遍野的油菜花不在，木梓树、木瓜树

桐子树不在。小村校不在，村校边的

小溪水不在。养蜂的、割漆的、劁猪的

吹唢呐的、跳撒叶儿活的，不在

老村长、老村医、老木匠，都不在

田野里三五成群、打情骂俏、汗流浃背的人

不在。提着小竹篮送饭送水的小嫂子不在

黄昏时那炊烟一样唤归的声音，不在

起早贪黑的不在、早出晚归的不在

一声吆喝就来帮忙的人，不在

不吆喝也来串门唠嗑的人，不在

有事的人不在，无事的人不在

我的放牛娃朋友，都不在

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回来的时候

老掉牙的老家好像只说了一句话：

不在，不在，都不在

By萧狼：本名郑开显，湖北恩施野三关人，居恩施。曾经写得好，现在懒得写。

3

寻人启事

曾冰，男，19岁

身材嶙峋，面颊陡峭

失踪时脚穿火箭头高跟皮鞋

身着蓝色中山装，灰色喇叭裤

蓄烫卷发。性善，好欺

寡欲，能忍。写诗，无名

自从离家出走

便入滚滚红尘，但不知现实生猛

偶尔装逼，不善装傻

估计现今不是头破血流

也应鼻青脸肿

若有见到此人请转告

路不要走绝

老家肖家坪已通公路

但田园将芜，松菊犹存

其父已于三年前仙逝

其母健在，等他回家尽孝

by曾冰：湖北恩施巴东人。诗如例假，诗歌是他流出的血。

野三关高速口的春天。致谢摄影向孔辉

4

不能重生

夜幕刚刚落下

这座山就已经沉睡

小路冰凉

月光冷清

圆禾不认识我

它们是今年新生

柿树不记得我

它们已年久老昏

棚圈里的牛羊

楼板下的燕巢

草帽里的鸟蛋

石壁睡出的美梦

树叶吹响的哨音……

不会再有

即便是令人痛恨的

吸我鲜血的蚊蝇

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我

不能重生

By向孔辉：湖北巴东野三关女婿，居巴东。情到真处就是诗，莫为新词强说愁。

5

撒尔嗬

撒尔嗬，古巴人祭祀舞蹈，至今流传于鄂西清江流域。一人击鼓领唱，众人且歌且舞，哀而不痛，悲而不伤。

黄昏冉冉升起激越奔驰的鼓点

篝火烧红一千颗灵魂一千张面庞

处子般纯洁的山月，诡秘闪烁的星星、两道冷森绿光的狼狗，山腰那朵不死的蘑菇黑云，阴险的猫头鹰、盘旋低回的谷乌和骘鸶…

来哟，悼我们的亡者

一切怒目仇视一切血淋淋撕杀都留给明天

今夜没有敌人，所有的舞者都是朋友

来哟，以生者的渺小瞻仰亡者的生平

威严的掌鼓者挥舞的鼓槌击打我们古铜胸脯面容肃穆的土老师高举左手摇响了八宝铜铃右手挥舞师刀嚅动的嘴唇吐出一串串神秘咒语，八幅罗裙随身转成孔雀开屏

撤尔——嗬——

撒尔——嗬——

阵阵歌浪随着灵前烛烟袅袅升腾

雾一样漾动在头顶这片宽厚无垠的天空

岩缝沁出哀歌，悬崖奏出悲曲，林中漫出兽嗥，动情怀念一位勇敢的猎人，一位剽悍的对手

亡者啊——

为你骄傲的传奇经历，平凡轰烈的人生

为生命全部的欢乐与痛苦，悲壮与不屈…

一千座山峰热烈颤动

一千片密林婆娑起舞

一千只裸臂高举狂舞

一千只喉管纵声长啸

撒尔——嗬——

撒尔——嗬——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悠长岁月里我们残忍地行走千年

生死只是两个抽象的符号

生死间永不横亘那条黑色界河

亡者啊——

那么请你走下烛光辉映的灵台与我们同舞

以你的魂汇入我们热诚的生命之歌唱

歌唱哟——我们那颗鲜血浸红的太阳，男性勃勃的山脉森林河流，我们钦佩而痛恨的对手——猎枪管下撼人的狼嗥、不屈服的利爪…

歌唱哟——以最虔诚的灵魂歌唱母亲，歌唱我们那些繁衍岁月的女人——产床上殷殷淌来的血，痛苦安祥而伟大的表情…

撒尔——嗬——

撒尔——嗬——

来哟，与我们同舞

来哟，与我们同歌

来哟，所有生生死死的灵魂

请为所有强悍不息的生命

饮醉这个夜晚

By张铁军：湖北恩施咸丰人。亲切的生活，亲切的诗歌。

6

等待我和我的城醒来

通往望城坡的路

不只到望城坡

它通往一座陵园

水泥墓穴躺着

石碑站着，像烈士、像亲人

记挂着人间灾难

我是今天唯一路过的人

它通往一条凿了一半的隧道

洞口吞噬了黑暗

里面剩下停止的缆车

和等待点燃爆破的引线

缓慢的水流在寻觅出口

它通往一个山顶休闲地

城里人奔着山来

看的还是城

城市在栏杆外暴露无遗

高楼低瓦、公园河流、街角路灯

点亮的窗户、坐在窗前的人

都在，都在夜色里

望城坡的桃花已开

桃花要看的人海却没来

我独坐桃林空缺处

不时有潮湿的花瓣触摸脸颊

春风在深夜把我饮醉

守着我和我的城市醒来

by饶邦康：湖北恩施人。人在山里，山里有诗。

野三关的光。致谢摄影祝巍

7

向抗疫者致敬

魔盒从未上锁

潘多拉是个冒失妇人

冠状病毒登堂入室

一座城病了江水如诉

武汉关钟声低沉

一群人病了

一大群人慷慨赴难

十四亿人心疼

枪炮不好使的地方

白衣素裹的斗士

挺胸面对隐形的子弹

救护犹如排雷

"你莫来，我无恙！“

我们记住你的温情

可恨那些红口白牙

十七年前得罪果子狸

日今又惹恼黑蝙蝠

最后啃噬自己

权当海鲜、山珍

天使中的天使

男神里的男神

注目礼是心与心的迎送

泪水改道汗腺

沉重的背影疲惫的眼神

你在我心中我在你心中

你我都在祖国心中

道比魔高

春分正是凯旋日

十四亿颗庞大的心系

向你们致敬

by覃厚盾：湖北恩施巴东野三关人。年轻时爱诗，老哒重新又爱它。

8

春风辞

从身边小人物的感动中

收回不务正业的心

看档案、表格、系统

看群里报平安的信息

此时的心，像窗外的大街一样

空旷

此刻，小喇叭一如既往的打破

二月的宁静

千里之外的省城，樱花已经

握紧花苞的小拳头

十里之外的村庄，农人已经

磨亮镰刀的小月亮

口罩下，春风脚步急促

像个养家糊口的男人

By崔显实：湖北恩施崔坝人。简单的人，真情即诗。

9

夜如白昼

街道上，夜行的人们心怀鬼胎

他们对我的武器视而不见

明明我手里有一把火枪

食指紧压扳机，我打算随时开火

不时有人对我点头和微笑

友好中饱含虚伪，我们一起谦卑地低头

出租车司机怨声载道

他们嫌弃排量太小

嫌弃不能挤进更狭窄的缝隙

我大声说话，像被房地产商买通的专家

理直气壮，我告诉人们

我家门口的路灯坏掉了

还有，方便面里放了防腐剂

其实，人们假装不知道我是诗人

很多文盲来教我遣词造句

在设计好以歌唱的方式死亡之前

我通读一本哲学书籍

顿悟，在真理面前

我是一名口吃者，打算永远隐瞒真相

我打算去打劫，仇家在银行看守金库

盛满红茶的杯子里出现一个倒影

被沸水冲泡毫发无损

谁说九月不刮春风呢？

给我刮过来一位美女，古典得像旧电影

世界开始可疑起来

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黄色影片

交警飞快地散发罚单，像贩卖盗版光碟

民工排队进入妓院

同性恋者羞涩地拥吻，他们声称会生个孩子

开发商慷慨地宣布房价下降

我的诗歌被人们齐声朗诵

结局，世界恢复和平，只有一件小事

一个人迎面把我打倒

再一个人在我身上踏上一脚

于是又一个人，又一个人，效仿

这一瞬间，我忘记了网游和银行卡密码

还好，天空开启了一扇门

By付小平：湖北建始人。写诗是为了更好的写小说。

野三关的小花花。致谢摄影邓贵琼

10

春风写诗

——送给孩子的诗

春风，边走边想

她在大地上写一首诗

把新芽放在第一节

她想用比喻

说那是落下的满天星星

把花苞放在第二节

她想用夸张

说花苞里藏着整个春天

把花朵放在第三节

她想用排比

春梅、紫荆、蒲公英

菜花、樱花、桃、杏、李

把溪水放在第四节

她想用拟人

小朋友的笑？溪水的笑？

她怎么也分不清

哎呀，要写的太多太多

太长了也没人爱读

最后一节就放刚长出的微微果实

留个悬念，结束

想了好久，还是老题目

——美丽的春天

蝴蝶、蜜蜂，快来帮忙插图

11

今日春分

今日，年春分

咔的一声，春就被分成两段

一段留在那并不安宁的静默里

碎成了时代沉重的灰

落在一些人的头上

也变成时代闪亮的音符

响在我们的心弦

还有一段，正在眼前绵延

成芳菲，成温暖，成人间四月天

成春天的列车，开向明亮那方

来，我们上车吧

驶向春的深处

驶向风雨后那弯彩虹

驶向冲破乌云的那片晴空

by悠然云舒：本名田祥珍，湖北恩施人，小学校长。诗意育人，诗意生活。

黄莉在阳台看黄鹂，黄鹂在风景里看黄莉。致谢摄影黄莉

12

珞珈山的樱花

整个三月，只有樱花

守护着珞珈山

空荡荡的珞珈山上

樱花一朵，一朵地开

安静而缓慢

像是在守护着，与谁的

一句诺言

人世的离别

花儿是不懂的

它们在虚空中，张望着

一点点地

布置着自己的云霞

现在，樱花雨落下来了

城市静默无语

一场铺天盖地的樱花雨

那么美

美得让人流泪

一个劫后逢生的春天

新冢上会插满花枝

那些离开的人呵，只有

这场樱花雨

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by素影：云南昆明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

13

现在，我想

前些天,他们在群里争论方方

我偶尔也跟着生气

今天，他们在群里争论C位

争论意义，彼此互怼时

我跟楼上楼下的邻居在楼顶喝酒微醉

看完聊天记录我不太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也并不想太懂

我现在的理想是周末暖阳

去地里挖野菜

疫情基本稳定之后

百度里没有那么多让我泪奔的视频了

很多都是在乡里挖野菜的视频

我又记住了很多野菜的名字

荠菜犁头草紫色地丁车前草鼠曲草大黄

水芹菜折耳根刺嘎菜野豌豆

这里面有好多种草

都是我小时候扯给猪娃儿吃的

现在我只想周末暖阳

没有网课三五好友

去田野里找野菜

尝一尝猪娃儿吃过的草的味道

by沂末：本名邓贵琼，湖北恩施巴东野三关人。教书育人，诗心诗意，匠心匠影。

14

三月的樱花

花瓣随风飘落

静默如雨，落地如雪

一夜间，铺满小径

她静静地开

又悄悄地落

有那么一点凄怆

也有那么一点悲凉

没人欣赏的时候也要独立绽放

因为她知道

自己是春姑娘手中的画笔

留给大地最美的颜色！

by小柏：本名张翠柏，湖北巴东人，教师。诗情画意，美好生活。

15

别样春花

冬天里

病毒与我擦肩

我没有惧怕

每天防护的艰辛

我没有嫌烦

大大小小的封道关卡

我没有怨言

在寂静的白色疫区行走

我没有眼泪

也忘了什么是哀叹

比起他们我只是一只蝼蚁

我无能为力

还活着不知道算不算幸运

今天春暖花开了

政府通知可以解除封闭了

隔窗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车辆

我莫名的心塞泪流

春天的花开了

有人却永远留在了冬天

把心住进了坟墓

别样春花

是鼓舞是欣慰也是吊唁

双手合十

用心祈祷为逝者

也为活着的我们

by羽翼：本名谭虹彩，湖北恩施巴东野三关人。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疫情二三月，野三关空旷的街道。田文凤摄

16

笼中人

你们集体化身金丝雀

禁足，适合面壁

我整日戴着口罩，适合禁言

一日又一日。落日悲怆

在魔幻大片里，孤行下沉

确诊的、疑似的病例

死亡的上升数据

挟裹初春的寒流

冰刀割开天空的血管

慢慢冷却，凝固

月亮穿着防护服接班

比往年荒冷14亿倍

我无法给你们描述街道

掏心掏肺，举着灯盏

空空荡荡

By田文凤：湖北恩施巴东野三关人，小隐于野。入山不必太深，下笔不必太浓。

四月，野三关的一小角天空。田文凤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