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往事刘富晶母亲NO

刘富晶:大冶市刘仁八镇人。62年冶师毕业,历经小学、中学、文教组、文教局、宣传部、交通局等地工作。年退休,退休前系大冶市道路运输管理局书记。著有长篇回忆录《沧桑往事》。

母亲

文/刘富晶

我成长过程中,母亲担惊受怕最多,耗费心血最多。

母亲出生在刘文武村五六里开外的余胜村一个普通农家,兄妹五个——头上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脚下一个妹妹。因为家境贫寒,母亲一岁左右被刘家抱养,没有念书识字,连学名都没有,村里长辈们只知道喊她乳名“好俚”。

第一次土地革命时期,祖父带着全家逃难,祖母病故异乡,母亲只有十岁左右。祖父三个儿子夭折之后,身边只剩下我的母亲。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生活雪上加霜。

母亲瘦弱,体重不足80斤,但是,勤劳节俭,性格倔强,百事不愿求人。一家老小,屋里屋外,所有家务全落到她柔弱的肩上。她迈着一双小脚,拖着矮小身躯,浆衣敹(缝)裳,挑水做饭,伺候长辈,抚育儿女……

一年四季,家里吃的大米、面粉,全靠母亲一手一脚地垱(舂)出来、磨出来;一家人的衣、鞋、袜,都由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衣服、袜子破旧之后,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补丁摞补丁也舍不得丢。孩子长大了,衣服穿不得了,裁一裁,改一改,再给小点的孩子穿。有的衣服实在破得不能穿了,她就将它剪成碎布,浆鞋帮,纳鞋底。

舂碓、磨粉,最好有两个人配合。舂碓时,一人踩碓尾,一人蹲碓头,翻动谷子。磨粉时,一人推磨,一人坐旁边,放麦粒。祖父、父亲忙着出工干活,舂碓、推磨都是母亲一人承担。

母亲先提一大桶水,把房后细屋儿里的石头碓臼洗干净,再挑来谷子,倒进去。她站到长长的木头碓身后端,一只脚支撑身体,另一只脚不停地用劲踩下、放开碓尾,让石碓头一起一落,舂掉谷壳。同时,她手里捏一根人把长的竹棍,伸进碓臼里,碓头每次昂起,便用竹棍前端操动一下谷子,让谷子尽快舂得均匀,以免太多稻米被舂碎。随着吱吱呀呀的舂碓声,碓臼里的谷子慢慢脱掉壳,变成了白米和糠。母亲把它们搲起来,用木风扇一扇,或者用竹簸箕一簸,黄色谷壳吹到一边,留下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磨粉时,母亲倒一些麦子在石磨盘的进孔四周,再推动木头扶手,转动沉重的磨盘。每推一转磨盘,母亲要用力震动一下扶手,好让磨盘上面麦粒滚一些进磨盘孔,不断磨出粉来。比起舂米,磨粉更费时间,更耗体力。舂米虽然大腿累些,但舂一天稻谷,脱净的白米能供一家人吃上十天半月。而磨一担小麦,要磨上半天,双臂推磨异常酸痛。筛出十来升麦粉,两三天就吃完了。

我小时候主要时间用在读书、放牛上,初中寒暑假多在设法赚钱交学费,很少帮母亲做家务。看到母亲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忙进忙出,挑水、舂碓、磨粉,我心里特别难受。偶尔有空,遇到母亲舂碓,我就蹲到碓臼旁,帮着翻动碓臼里的谷子。

特别是年秋冬之后,母亲怀上小妹,第二年生后又要喂养,干重体力活更见吃力,我会尽量帮助母亲分担一些家务。读师范三年,我放假回家就帮母亲舂碓、推磨、挑水。有时家里断炊,母亲就去舂碓房,扫一些地上散落的少许碎米和糠,拌野菜,做成粑,让全家凑合着吃一顿。

磨麦子,手臂太酸。我想了个法子,在磨房楼顶上系一根绳子,下端系在推磨的扶手上。这样,我推磨时只需使劲推扶手,不用担心还要用劲托着,大大减经了双臂压力。母亲则可以坐在磨盘旁,专心向磨盘孔放麦子。只要我在家,挑水基本上是我包了,一天挑三担井水,够全家人吃用。菜园里种菜、锄草、浇水、施肥,暂时也可不用父亲管了。

母亲相继生了十三胎——两胎流产、六胎夭折,养大成人的只有三儿、两女。她怀孕时常常挺着大肚子,舂碓,推磨,挑水,摘菜。孩子出生,一般都是她自已烧开水,剪脐带,清洗,包衣,极少请外人帮忙。产后第二天,她便用毛巾包着头(防止受寒),提着一大竹篮脏衣服、尿片,去水塘边清洗。月子里,她没有条件补充营养,甚至连红糖水、鸡蛋汤都很少喝。

寒冬下雨天,小孩子若是夜里尿床,床单一时不能晒干,母亲就将孩子抱到旁边干处睡,自己悄悄挪到湿地方,用体温慢慢炽(煨)干湿床单。她总安慰家里人说,自已在家不出工,累点不要紧;男人要是累倒了,没人做事挣工分;孩子要是累病了,要钱治又着急。

母亲克己忍让,却心地慈悯,乐善好施。隔壁邻舍谁家没有米下锅,只要是求上门来,母亲一定倾其所有,将家里仅存的一点粮食匀些出来,救济别人,从不吝啬,也不在乎人家还不还。

遇上天灾之年,或是粮食青黄不接的季节,村里会有一些外地来的讨米子(要饭的叫花子),母亲从不嫌弃,也不准孩子们上前驱赶、呵斥,还会盛上一大碗粥或饭,让他们坐在门口吃。然后,装一葫芦瓢大米,送给他们。她嘴边常挂着几句话:“将心比心,谁都有难的时候啊!”“帮人如帮己,好心有好报”。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前面港沙田儿菜园的地头、港边种上梨、橘、板栗、柿子等果树。每年秋天,果树要结不少水果。遇到丰年,港边两棵高大的沙梨树硕果累累,可以下(摘)好几担又甜又大的沙梨。母亲会仔细挑些大的出来,送给左右邻居分享。邻村有人来买梨,母亲显得异常高兴,总是半卖半送,也不看秤,叫人只管拿,还乐呵呵地说:“看得起,多拿点!”

农村孩子伙是伙爱围在一起玩,玩多了难免磕磕碰碰,会产生一些冲突,吵架、斗嘴之事常有。只要我们与别人家孩子吵架,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孩子拉到一边,瞪着眼睛狠狠教训一通:“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不能让着点?”

母亲温顺、孝敬、体贴、能干。她不识字,但喜欢看戏、看电影,特别喜欢听人说书、讲故事,从中知晓许多道理,更深深懂得“百善孝为先”的古训。

她视祖父母如亲生父母,与祖父母的关系,与其说是媳妇与公婆的关系,不如说是女儿与父母的关系。

年冬,祖父请人将祖母的骨灰从口外运回家乡安葬,灵柩停放在屋门口禾场上。母亲跪在祖母灵前,哭得伤心伤意,死去活来。

我没见过祖母是什么样子,看到母亲如此悲痛,也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母亲与祖母一起生活不过十年左右,但结下深厚感情。这种母女深情,外人恐怕真难体会得到!

祖父有点封建家长意识,脾气大,不太好“伺候”。他爱吃甜食,尤其喜欢吃软曲粑。每年开春二三月间,母亲就挎个竹篮,去山野田畈,采摘一种叫软曲蒿(即鼠曲草)的黄花,洗净,舂碎,拌着糯米粉揉好,略微包点糖,做成一个个小粑。蒸熟之后,母亲会恭恭敬敬地端给祖父,让他尽情享用,我们小孩子只准尝一点点。

每年祖父生日那天晚上,母亲必须杀一只鸡,煨好汤,先盛一大碗,单独端给祖父,以示尊重。剩下鸡汤,下些面条,家里其他人每人分一点吃。有一年过节,母亲可能是“大意”了,杀了一只鸡,煨好汤,下了面,准备全家一起吃,忘记给祖父“特殊”待遇。

祖父一看自己与家里其他人一样待遇,碗里也有面条,顿时将筷子一丢,大发雷霆:“我与你们同子一乐吗?”说完,祖父赌气跑出去了。母亲含泪追过去,连声向祖父赔礼、道歉、认错,并将祖父碗里面条一根根夹出来,留下鸡肉,重新加热,央求祖父坐下来吃。

夏天,日头(太阳)一落山,母亲赶紧放下手中活,到祖父房间,点燃一根干艾草烟把,驱赶蚊子,再拿把大蒲扇,赶走床上帐子里的蚊子,关好纱布蚊帐。冬天,落雪之前,母亲总要抱几抱干稻草,放在外面暴晒,然后挑一些铺到祖父床垫下,增加床铺的暖和度和柔软度。

俗话说:“好男怕五口,好女怕五身。”一个家庭有了五口人吃饭,生活就比较困难了。何况,我结婚之前,家里已有八口人,只有父亲一个壮劳力,生活压力非常大。

祖父虽说也能出工,挣点工分,但毕竟年事已高,体力有限,只能算半个劳动力。父母亲也不强求于他,随他意愿,能做多少算多少。养家主要靠父亲,家务由母亲承担。而在那吃不饱肚子的年代,操持好家务反而显得更难。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人民公社时期,国家粮食供应紧张,生产队按月、人口、年龄大小分配粮食。一般两三天内,家里只一个晚上能吃一顿干饭,其余几顿只能喝粥,吃杂粮。

这顿干饭,母亲不敢大意,要煞费心思安排好:尽量让祖父、父亲多盛点,吃饱。我们几个小孩少吃点,不够分时,再铲起锅巴,加点米汤,搅成锅巴粥,每人吃点。母亲最后端碗,只能喝点清米汤,对付一餐。她怕我们担心,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不饿。你们长身体,要吃饱!”

农村的生活、卫生条件差,容易感染细菌、病毒,传染病非常流行。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小时候身体都不怎么强壮,一不小心就生病,感冒、长疮疖、痛眼睛等更是“家常便饭”。

母亲看着眼里痛在心上,成天坐卧不安。特别是,我们小时候都有抽筋的怪毛病。一旦着凉、发烧、感冒,我们就手脚冰凉,浑身抽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十分吓人。每当此时,母亲抱着我们,忧心如焚,彻夜不眠。

她唯一晓得做的,就是采取老办法,拼命拍打床铺板“叫吓”(叫魂)——认为小孩受了惊吓而抽筋,必须拍打响声,驱赶邪气,让灵魂回归。虽说这是一种传统迷信,但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多少也能让人得到一点精神安慰。

我五六岁、大妹三四岁时,我俩同时患上天花病,满脸红点,高烧不退,无药可治,生命垂危。母亲急得发疯,四处求神拜佛,烧纸磕头,还将房屋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点燃菖术(一种中药),熏房里邪毒。种种法子用尽,反反复复折腾了整整一个多月。最后不知是什么办法起了作用,我俩的病稀里糊涂地痊愈了。

父亲三十来岁时,嘴唇长了一个疔疮(毒疮),一夜之间,整个面部肿得老高,眼晴肿成一条缝,嘴巴不能吃东西,痛得叫。母亲急得六神无主,只能求菩萨保佑。十岁多的我见状,吓得哭起来。我也知道,光哭是没有用的,便劝母亲莫急,赶快去找郎中(医生)。

但是,母亲是一个家庭妇女,平日除了到水井挑水、塘边洗衣、菜园摘菜之外,很少出远门,更不知道到哪里找医生。祖父是不管事的,大妹只八岁左右,大弟才两岁。哪里找人去请郎中呢?我望着急得团团转的母亲,壮着胆子说:“我去找郎中!”母亲思来想去,别无选择,只得同意。

我一边走一边哭,逢人就问,找到刘仁八卫生所,求到一位姓王的医生,请他赶到家里给父亲看病。王医生约三四十岁,中等个头,态度和蔼,说话带口外那边口音。他坐下来,一看我父亲病情,直摇头说,他也没有把握诊治,最好派人去大董村,将刘医生请来,他俩一起会诊。

我又连哭带跑,赶往四五里外的大董村,找到大董村祠堂左边的卫生所,见到了刘医生。我来不及细说,扑通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救救我父亲。刘医生一看,我一个小孩那样懂事,动了恻隐之心,丢下手头事,马上随我赶到家来。

刘医生四五十岁,高个头,长形脸,轻言细语,动作利索。他察看父亲病情之后,果断地对王医生说:“马上动手术!”

他们先给父亲打了一针麻药,再将肿块割下来。肿块一割,父亲上嘴唇立刻出现一个大洞,牙齿都露出来。我和母亲站在一旁看着,心惊胆战,吓出了一身汗。手术做完,两位医生在刀口敷上药,便告辞了。母亲和我千恩万谢,送他们出门。

过了几日,王医生又上门,给父亲伤口换了一次药。半个多月后,父亲伤口愈合,脸上消肿,能够起床走路了。母亲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母亲与父亲成亲时,一个19岁,一个20岁。父亲不是祖父亲生,两人互相客客气气,没有太深的感情。我很小时候,不知为何事惹怒了父亲。父亲动手要打我,母亲则护着我,两人为此吵起架来。祖父有些袒护母亲,情急之下,失手打了父亲一扁担。

父亲深感委屈,一怒之下,赌气再也不与祖父讲话。祖父、父亲都是性格刚烈之人,认准的道理不转弯,谁也不服谁。家人、外人劝解多次,都无济于事。

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公公,自己的长辈;一边是丈夫,家里顶梁柱。两人都是自己的亲人,哪一边都不能得罪,哪一个都得顺着点。稍微考虑不周,弄不好就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为此,母亲没少受冤枉气。

面对复杂的家庭关系,母亲拼尽全力,居中调和。无论家里发生多么大的矛盾,哪怕是“疾风暴雨”,她都笑脸相向,说尽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解了一次次家庭危机。不难想见,弱小的母亲需要多么坚强的心理素质,克服了多少难以启齿的难题!

有一年中秋,生产队给我家预支了一点钱,父亲到陈如海铺村食品店,买回两斤猪肉,让一家人打打牙祭。母亲满心欢喜,将猪肉切碎,煨成一小鼎罐汤。晚饭时刻,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孩闻到肉香,早早跑进厨房,围着火炉,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盛肉汤。

母亲挑选最好肉片,盛了一大花碗,吩咐我说:“茂盛嗯,这一碗端给你爹。”我送去祖父桌前,转来,母亲又交代说:“这碗,肉少一点,汤多一点,送给你父。剩下肉汤,加点水再烧开,下些面条,我们大家吃,好吗?”

我没有吱声,只望着母亲,心里在想:“母亲好难啊!”我怕母亲误会,以为我心里不乐意,便故意大声说:“依啊,小孩子喝点汤,吃点面,可以了!”

我带头表态了,弟妹也一起附和着说好。不一会儿,肉汤沸腾,面条煮熟了,母亲盛起来,分成一碗碗,全部端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她自己一口未尝。

“家和万事兴!”母亲经常这样告诫我们。为了调解祖父与父亲的矛盾,母亲多少年充当和事佬,两边说好话,把委屈留给自己,把痛苦埋在心底,换来一家老幼的和睦与幸福。年复一年,年年如此。慈祥的母亲就是这样任劳任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再苦再累一人扛,人间疾苦都尝遍。

本期组稿:秦立才

刘富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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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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