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草木曼发,生意盎然,各种野菜也先后登场,这个季节是一年中品尝野菜的最佳时间。如今,吃野菜成了一种健康的生活,饱暖之余的一种点缀,盛馔之外的消食。一些广受欢迎的野菜,如荠菜,马兰头,蒌蒿等,已经可以在大棚里种植了,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完全没有到了时令才可以“尝新”的限制。当今社会,万物颠倒,岂止时令,一切都乱了套。
这些反季节在大棚里种植的野菜和野生的比,味道自然差了一点。真正的山野里的野菜偶尔登陆城市,价格不菲。这也正常,如今大家都局促城市里,忙于生计,谁有时间去山野里给你寻觅?
中国是个多灾多难的农业国家,饥荒频仍,历史上饿死人的记录汗牛充栋。饥荒之年,野菜树皮之类的植物,甚至观音土这种矿物,都成了赖以活命的东西。类似于救荒本草的活命书差不多代代都有。这类书辨别野生植物的形态,区分有毒无毒,介绍食用方法,通常就是救荒的指南书。
三年大饥荒时期,饿死人无数。和刘震云的年河南的饥荒相比,发生在~61年大饥荒更多的是人为加载的灾害,自然灾害的危害还是其次。由于严禁人口迁徙,使得逃荒到外地绝无可能,只能靠草根、树皮、野菜充饥。在和平的年代,因为政策的非人道,导致大量人被饿死,甚至人相食,当政者的罪孽是不可饶恕的。
我们的上一辈人大多不同程度地经历过那几年食物饥馑的年代。饥荒时期的野菜,是度命的救命稻草。很多人应该都有吃过野菜的经历。野菜这种东西如果没有足够的油,绝难下咽。有过把野菜当成主食的人是不会对其有好感的,只要是经历过三年大饥荒的人,大多对野菜不屑一顾。
本来是个轻松的话题,莫名其妙就写沉重了,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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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头]
马兰头是江浙皖一带春天最常见的野菜。冬天才过去,草木刚返青的时候,就可以在田埂上见到它探头探脑了。摘其嫩叶,过开水后晾干切碎和香干拌在一起,加生抽、麻油,味道一如汪曾祺先生所言:极清香。这也是淮扬餐馆里最习见的吃法。春天尝新,不妨去馆子里点这一道菜。
马兰头也可以和熟火腿末,鸡肉末一起凉拌,好像《随园食单》里就是这样做的。这种搞法。味道自然不会差,只是油腻,少了清气。袁子才是个很俗的人,这样吃法,也很正常。
某年清明前回乡给外祖母上坟,和大哥行走在春草萋萋的田埂上,忽然想到马兰头,我并不认识这种野菜。大哥蹲下身,一会功夫就摘了一大捧,嫩叶碧绿,叶柄青红,真是好看。当我告诉他这种野菜拌上豆腐干在馆子里要卖20元一小盘时,他嗤之以鼻。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他不幸的童年正值三年大饥荒,常常以野菜果脯。
[蕨菜]
岭南的春天短得像兔子尾巴,有限的几天春日,也大多在蒙蒙细雨中度过。在这个季节去爬山,经常能看到山腰间有人在寻寻觅觅,这些人多是在山上采摘蕨菜的。蕨菜分布广泛,北自吉林,南到岭南,只要是针阔混交林的山麓,都有出产。
蕨菜在《诗经》里就有记载:“陟坡南山,言采其蕨”,可见食用的历史之长。不食周粟的孤竹国两公子伯夷叔齐,躲进首阳山采摘的就是蕨菜和薇菜。蕨菜味美,被誉为“山菜之王”,但要是当主食吃,用来充饥,那肯定是不行的,难怪这两位仁兄最后还是饿死了。
蕨菜通常的吃法是用来凉拌或炒腊肉,尤其是后者,丰腴中又存有山野的芬芳,做得好,实在是至味。
也有蕨菜致癌的说法,尤其是胃癌;近年又在辟谣,说蕨菜可以抗癌,莫衷一是。这年头专家多不靠谱,为减少风险,还是少点口腹之欲多点安全的好。
[马齿笕]
马齿笕是一种常见的野生植物,生命力强,常见于菜园、农田、路旁,中国南北各地均产。叶片肥厚,扁平如马齿状,蔓生,伏地铺散。一颗肥大的马齿笕,采其嫩茎,一次可得许多。
采马齿苋的嫩茎,凉拌,清炒都可。这种植物味道浓烈,初吃的人未必受得了,可以多加大蒜和醋来压味。马齿笕更多的是晒干后烧肉。摘取肥壮的茎叶,太阳下暴晒后,用草木灰揉搓,然后再晾晒。用干马齿苋和五花肉一起红绕,菜干非常吃油,味道反客为主,比肉还要好吃。
岭南常见的太阳花是和马齿笕同科的植物,这种花花色金黄,非常好看,花期也长。其生命力极强,尤其适合我这种不善养花的懒汉。曾摘其嫩叶清炒,加蒜片,酸酸的,略为涩口,味道颇不恶。
毛大王生前很喜欢吃马齿苋,餐桌上常有这一味野蔬,还推荐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吃。据老毛的私人卫士撰文:三年大饥荒时期某日,他的晚餐菜单是这样的:奶油鱼头、拔羊肉、干煸豆角、小干鱼、清炒马齿苋。
[鼠曲草]
在江浙和粤北一带,农家春分前后常做一种叫青团的食物。用鼠曲草或艾叶的汁拌糯米粉里,再包以豆沙或莲蓉,隔水蒸熟,颜色碧绿,吃起来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吴其濬在他的名著《植物名实图考》中不惜用很长的篇幅写粤北一带青团的做法,没提艾叶,用的还是鼠曲草。
关于这种野草,知堂在《故乡的野菜》一文中有详细的记录:“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色,簇生梢头。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作糕,称黄花麦果糕”。这大概是浙东一带青团的做法,和粤北大同小异。
在日本,鼠曲草与荠菜一起,被称为春天的七草之一,颇受彼邦重视,常采来做点心。很多年前,在昆明得到一本日本人编的《牧草图谱》,插图非常精美。鼠曲草也收入其中,是一种优良的牧草。
这种草别称清明草,在中国分布很广,也实在平凡多见。清明之前,常丛生于稻田和湿润的山坡上。春风吹过,一丛丛离披起伏,如同梦幻一般的淡白。被鲁迅誉为中国最好的抒情诗人冯至,抗战期间流亡云南,曾写过一首《鼠曲草》的十四行诗,诗人借物抒怀。这大概是这种平凡的小草第一次成为新诗的题目,姑录如下: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但你躲避这一切名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不辜负高贵和清白,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这是你伟大的骄傲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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