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曲草插画师
我喜欢现场描绘古代遗迹及市井生活，尤其偏重人在风景中的存在感。在丝绸之路上行走，那些最著名的景观要么湮没地下，要么隐藏在远离城区的荒原深处。我们常常慨叹丝路的衰落，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不是因为这条道路过早地退出历史舞台，我们还会见到那些精美的壁画和古老的城池吗？如今，这些干旱之地的绿洲城市与内地城市景观相差无几。除了名字千年未变，只有方言、风俗和饮食仍顽强地向外人昭示着曾经的历史。我的画本里除了那些地标性的古代遗址，还有很多描绘当代人生活的画面。我觉得两者结合起来才能立体地展示这个区域的真实状况。
——插画师/鼠曲草
《旅行家》12月刊特别策划
手绘丝路，西北边墙寻珠
文图丨鼠曲草编辑丨冯祎
明帝国曾在绵亘万里的北部边界上相继设立了九个边防重镇，史称“九边重镇”。我沿着长城内墙从陕北高原向西来到银川平原，又朔河而上取道中卫，沿腾格里沙漠南缘进入河西走廊的武威，再经张掖、酒泉一路来到敦煌，最后从兰州离开大西北。这既是一条交通明线，亦是一条丝绸之路的暗线，在这片土地上，古迹和面孔正在随时代的变迁悄然变化，而令人庆幸的是，大地依然存在。
第1站：统万城
消逝的繁华
路线：白城则—银川公里▲沿长城内侧设置的靖边、安边、定边被称做“三边”，如今的三边地区因为丰富的油气资源有“中国的科威特”之称。路上运送滩羊的车辆，提醒我们已经进入宁夏。
旅行从西安以北公里外的靖边开始。县城附近，明代边墙的烽燧和白色的风车交替绵延在丘陵上，旧县城镇靖堡便是边墙上一座重要的关堡。油气资源带来的巨大红利改变了这座县城的外观，但满眼所见黝黑坚硬的面孔无不暗示我们：不足一代人之前这里还是一座生活艰苦的边城。
▲靖边的老头子们
我们来到城北50公里外的白城则时，李大娘一家正在种土豆。这里的人一天两顿饭。除了学生时代的户外写生，我已多年没有这种因缺少食物而产生的焦虑感。李大娘单为我们开了伙：一盆炖鸡块，一盆炖排骨，还有一盆米饭，都拿大号的钢精盆盛着，一家人坐在一旁看我们吃。阴霾下的西梁，我们挤在厨房里大块吃肉，日后想起仍让人心尖湿润。
▲统万城，李大娘家的晚餐。
陕西虽是黄土高原，而这里的土却是白的，甚至城墙都是白的，所以这个地方叫“白城则”。有着年历史的统万城就在2公里外的台地上。统万城是大夏国的遗址，古城早已破败，风化尤其严重，在大漠中更显凄凉。去年时，考古队在北朝墓中发现了一批壁画，里面画着西域粟特人。他们从东汉时开始就活跃在丝绸之路上，并以擅长经商闻名欧亚。
近些年考古界的说法，统万城成为了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镇。这不难分析，统万城是北魏的重镇，它位于黄河的几字型内，西通河西走廊，东接陕西大同，粟特人信奉的拜火教也在这里留有痕迹。若不是宋太宗忌惮崛起的党项族，下令焚毁统万城，它的结局不知又是什么样。
▲统万城，马面
第2站：银川
边墙交通站
路线：银川—中卫公里在统万城住了5天，我们奔赴银川。在干燥的荒原上，高速公路、国道、铁路分布在年前的边墙间。边墙也是一条交通线。历史上，因为繁忙的军事运输及商旅安全，长城内侧往往都是交通大道。年，康熙御驾亲征噶尔丹，从榆林南下靖边，经安边进入宁夏，西渡黄河，终抵银川。这段路至今仍是陕北去往银川的必经之路。
▲西夏王陵西傍贺兰山，东临银川平原，这座王陵受到佛教建筑的影响，使汉族文化、佛教文化、党项族文化有机结合，构成了我国陵园建筑中别具一格的形式。
从陕北延伸过来的边墙，在宁夏境内分作大边、小边。大边从东、北、西三面环卫宁夏，小边横贯宁夏中部。即便蒙古高原的鞑靼穿过了大边，也很难进入小边之内。边墙将沿线的墩堡、驿站串联起来，形成了一道稳固的边防线。
在党项人李元昊于银川（兴庆府）建立西夏之前，宁夏地区重心长期在今天东部的灵武和南部的固原。发生在乾隆三年（年）的地震，是银川城建史的分水岭。那一场地震将银川城几乎夷为平地，现存的古建筑多是震后重建的。外形酷似天安门的南熏门建在一座高达7米的台基上，正中辟有拱形门洞，是银川老城六大城门之一。自解放后开辟的南门广场是一座真正的市民广场，每逢傍晚这里便形成一个夜市，甚至多年不见的耍猴人也出现在这里。
银川不在丝绸之路上，但拱卫着丝绸之路的阴山、贺兰山以及河套地区。韦州，明代庆王避暑的夏宫，如今的毒品重灾区。银川城外30公里的西夏王陵依傍贺兰山东麓，盛夏的烈日把山脉晒得像是融化的铁水。从这里一直到河西走廊，西夏的文物在每座稍具规模的博物馆里都会出现。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造型古怪又散漫无边。
▲在统万城几天，肚子里油水少，进了银川便大吃了一通手抓。南关最著名的景点就是这座宁夏回族自治区最大的清真寺。
第3站：河西走廊远去的西域路线：中卫—景泰—武威公里年建省的宁夏，在历史上长期作为甘肃的一部分存在。自从有了“一带一路”的说法，西北的很多城市都在想尽办法与丝绸之路扯上一些关系，中卫亦如是，但这关系扯得并不牵强，且不说《山海经?西次三经》里就有记载，几条古道的出现也能佐证——在沙坡头迎水桥镇至甘塘地区就有5段古道，东西走向，长十几公里，车辙犹存，沿途有古代的陶器、钱币等遗物。古道沿途还有一连串的烽火墩，至今还能看出形制。
在省界上的景泰换车去武威，整个下午，班车都在荒凉的村镇间行驶，伴随着的是一个个原始而接地气的名字：上沙沃、四个山、大靖、土门……从高大的南门楼进入市区——这是10多年前重新建造的，形式建制全都不对。闻喜巷的尽头是武威文庙，它和出土过“马踏飞燕”的雷台汉墓、鸠摩罗什舌舍利塔一同构成了城市的历史文脉。
被后凉太祖吕光从龟兹劫持的佛教译经家鸠摩罗什曾在凉州住过17年，在长安圆寂火化后惟有舌头完好，被运回凉州建起一座舌舍利塔。武威也因此成了佛教重镇和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天梯山的石窟就是丝绸之路带来的国外工匠与当地文化融合后的产物。午后的空中突现一轮极大的日晕，在干燥的河西走廊并不难见到日晕，但它仍引起正在举行法事的僧尼信众极大地兴奋。只是，舌舍利塔几乎看不出古典痕迹，旁边是造型更为夸张的鸠摩罗什寺。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今天的河西走廊上鲜有西域面孔，城市形态也与历史上那座经济文化重镇相去甚远。
▲中卫高庙始建于明永乐年间，与“大漠奇观”并称为中卫两大景观。庙里供奉不仅有佛、菩萨，还有玉皇、圣母、文昌、关公。佛、道、儒三教的偶像，济济一堂。
▲武威文庙
第4站：瓜州石窟寺大本营路线：高台—张掖—酒泉—瓜州公里从酒泉到瓜州有公里的路，离开嘉峪关便进入河西走廊最为干旱的荒漠区，汉代的长城和烽燧出现在路旁。上次到瓜州时，这座小城尚被称作安西。几番轮回，千年演变的脉络又要断裂了。瓜州历史上常与沙洲（敦煌）并称瓜沙二州，它们是河西地区石窟寺最为集中的地区。
▲酒泉鼓楼
▲著名的嘉峪关
▲骆驼城
瓜州博物馆不大，管理员将一座座展室的灯光打开。那一刻，这座密室仿佛只属于我一个人。河西走廊诸博物馆，展出条件比较简陋，陈设内容多有呼应。若要从敦煌向东一座座看起，怕是越来越平淡乏味，还好，我是自东向西逐渐接近那座沙漠宝藏。
▲瓜州博物馆成立于年，象牙造像、五代千手千眼观音绢画、西夏印本经版画、八仙拐杖、兔画像砖等是这里的珍贵馆藏。
城南67公里的榆林窟是莫高窟的姊妹窟，同样是年被国务院首批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榆林窟东、西两窟虽然数量远不及莫高窟，但其中一些壁画早就成为敦煌壁画的代表作。稍微知名的洞窟都被列为特窟单独售票。榆林窟人少，先由讲解员领出钥匙，然后一座座打开，讲解完毕后再一一锁上，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
▲瓜州榆林窟
第5站：莫高窟内地人的边城路线：瓜州—莫高窟公里多年前来敦煌时，去莫高窟远不如今天方便。这一次，我在敦煌住了5天。每日早出晚归，往返莫高窟。莫高窟老美术馆正在展出一场名为《心灯》的画展，内容是敦煌壁画的临摹品，作者是敦煌研究院已经故去的李其琼。有两幅经过放大的照片令我印象极深。一幅是年轻时的李其琼，两条乌黑的辫子甩在身后。她正坐在第窟中临摹，墙壁上是讲述悉达多太子出家的《夜半逾城》。另一幅照片中，作者已是满头银丝的老者。她坐在第窟中凝视前方，墙壁上正是那幅著名的《萨埵那太子本生图》。两幅画面，一个女人从青年到老年，壁画上的悉达多和萨埵那像是作者一生的写照。
敦煌研究院在兰州也设有分院。莫高窟工作的老人们在退休以后，大多选择回到兰州。兰州，敦煌，两个研究院相距公里，老人们晚年的居所依旧是内地人眼中的边城。
常沙娜先生在《黄沙与蓝天》一书中回顾自己70年前初抵敦煌时的晚饭，只是一碗白面条，一碗醋和一碟盐。如今的敦煌作为河西走廊西端极为成熟的旅游城市，可以买到任何旅行中需要的物品。这些便利的代价是，人与那座洞窟的触碰越来越远。
第6站：
从东乡到临夏
兰州之外路线：莫高窟—兰州公里
班车出兰州城，一头扎进黄河上游的曲折盘转的峡谷中。在我去过的石窟寺中，炳灵寺石窟绝对是个非同寻常的体验。搭乘快艇进入湖区，四周被赭红色的大山包围，向西减慢航速进入黄河上游弯曲的峡谷中，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实在无法想象，在黄土高原的腹地居然会有这般魔幻的山峰。峡谷深处，紧贴崖壁凿出的那尊高鼻厚唇、双腮垂胀的大佛，是炳灵寺石窟的标志。因为曾被吐蕃长期占领，石窟内还保存大量藏传佛教壁画。
▲炳灵寺石窟
水库东边高高的大山就是东乡，在黄河畔的居民看来，那里就像是云端上的异次元空间。从人类学的角度看，东乡人是伊斯兰化的蒙古人，东乡语也是东蒙古语，但他们的外貌和装束早已与回族没有任何分别。
距离兰州市区70多公里的临夏是回族穆斯林在西北地区的文化中心，河湟地区城市肌理最为细腻的地方。临夏吸引我的是大量的清真寺、拱北还有八坊民居。河州民居以砖雕擅长，这种工艺非常适合表现伊斯兰教繁缛的纹饰。临夏是西北诸马的根据地，因政治上的原因，对于那段历史，官方的记述讳莫如深。红园据说是马步芳的花园。有凉亭拱桥傍水而建，不大的池中浮着游船。院子深处有个动物园，几只猴子、山鸡在网栏里发呆，远不及园外的世界有趣。
▲临夏大旮巷里保存了很多古民居，是八坊十三巷之一。这里的街巷结构最早形成于清初，具有临夏传统建筑的主要特征。各式清真寺融中国古典建筑风格和阿拉伯文化特色于一体。
▲临夏西关
《旅行家》特别制作
西北边墙行游地图
01统万城遗址02西夏王陵03中卫高庙04永泰古城05雷台汉墓06骆驼城遗址07张掖大佛寺08瓜州博物馆09榆林窟10莫高窟11炳灵寺统万城遗址：5世纪南匈奴遗族建立的大夏国都城遗址，规模宏伟，内有三道城，城内有宫殿、鼓楼、钟楼等建筑，四周城墙上还筑有几座敌楼，现存最高的达24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