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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卓芽儿

清早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人微微颤抖，我下意识地又裹紧了一下大衣和围巾；手套在背包里，却懒得拿出来。不算短的年假结束了，正常的生活和生产又开始了。

中国人过年，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吃过元宵，放过爆竹，这年，才算过完。

自年以后，开始一切向西方看齐的日本人，将所有的节日都按公历计算了，所以岛国过的是公历新年—元旦。从年前的大扫除开始，到准备新年装饰、制作邮寄贺年卡、准备年节料理、参拜神社，忙过了这一系列之后，在1月7号早上，喝过七草粥，撤下新年装饰，年，也算是过完了。

日本人喝七草粥的历史很长。岛国但凡有些历史的习俗和习惯，都离不开中国这个伟大的导师，七草粥也不例外。

西汉人东方朔在《占书》里这样写到，“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猪，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

1月初七的“人日”，是个吉日。中国古时候的人们要在这天早上食用七草粥，以图招福祛病。这个习俗在南北朝时期特别盛行。在日本的平安时代（年-年），七草粥作为宫廷的一种仪式开始食用。到了江户时代（年-年），1月7日喝七草粥就已经成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习惯。

七草，指的是水芹、荠菜、鼠曲草、繁缕、宝盖草、芜菁（圆萝卜）和白萝卜这七种蔬菜和野菜。

水芹：味香，增加食欲。

荠菜：清热利尿，明目，粗纤维。

鼠田草：预防感冒，解热。

繁缕：含维他命A，可治腹痛。

宝盖草：外形和蒲公英相似，富含食物纤维。

芜菁：含丰富维他命。

白萝卜：助消化，防感冒。

把焯过水的菜切碎以后，放进煮好的粥里，再撒上点盐，七草粥就做成了。

▲我家的七草粥。一般我会搭配几样不用油的煮菜。

寒冬里的七草，弱小稚嫩，却要身披绿叶越过严冬。人们相信七草小小的嫩芽中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这个生命力可以为新的一年抵挡邪气和灾祸。人们在一年之始喝下七草粥，对新的一年寄予期待，期待无病无灾和五谷丰登。

因过年而导致的过量饮食，给肠胃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朴素的七草粥正可以让疲劳的肠胃得以休养，也可以补充由于冬日蔬菜摄入量不足而缺失的营养。

性情质朴的日本光孝天皇（年-年）留下过这样的诗句：

君がため　春の野にいでて　若菜摘む　わが衣手に　雪は降りつつ

其大意是，“春出田野摘若菜，雪融沾衣只为君。”

日语中的“若”，是“年轻，稚嫩”的意思。诗句中的“若菜”，就是指春天的这七草。

日本国民大作家夏目漱石，一度因患胃溃疡来到伊豆疗养，病情见好时，才慢慢开始进粥食。在疗养期间，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粥味滴滴香，春入胃肠。”春入肠胃的粥，当然就是“七草粥”了。

每年1月6号前后，日本各大小超市里都会摆上一盒盒由农家配好的这七种蔬菜嫩苗。

第一次在超市里见到“七草”，我只认识其中的小白萝卜和荠菜，小圆萝卜似曾相识。宜兴老家称荠菜为“xia菜”，荠菜馄饨是江南的特色料理，我小时候吃过不少。荠菜的味道有些特别，七草粥里虽然只放一棵，但我马上就能分辨出荠菜特有的香气。其它的那五种菜，在我眼里都像是杂草，吃到嘴里，倒是有一股蔬菜特有的清香和口感。嗯，这是大自然馈赠的味道。

家里的小姑娘三、四岁的时候就能喝上两小碗七草粥，热乎乎的两碗粥下肚后，她一定会让我摸摸她的小胸口，问：“是不是滚烫滚烫的？”我摸着她砰砰跳动的小心脏，故意夸张地张大嘴，说：“啊！烫手呢！”那一刻的小姑娘一脸满足的神情，眼睛眯成了缝。我不知道是七草粥的味道满足了她的味蕾，还是因为这一天不同于往常，让她兴奋。或许两者都有。

年前和办公室的女生聊天，说起日本的年节菜和七草粥，我告诉她们，中国人在腊月初八，要喝腊八粥。日本同事说，在台湾喝过用各种豆子熬成的粥，但是没听说过腊八粥。

腊八粥的由来跟佛教有关，却没有在同样盛行佛教的日本流传开来。

为什么呢？我想了一下。

咱们中国人喜欢偶数，成双成对最讨喜，送礼也喜欢送双数份。日本人却相反，喜欢除了9（日语发音与“苦”接近）以外的奇数。

原因有二。

其一是源于古代引入日本的中国阴阳五行思想。奇数代表阳，偶数代表阴，阳代表的是吉利。所以日本人自古偏好奇数。

其二是，偶数可以一分为二，奇数不可分割。“分割”的日语和「別れる」（离别）的发音是一样的。所以日本人在送结婚礼金时，一般送一万或三万日元，即便是送两万，也会在纸币数量上花点心思，比如一张一万的和两张五千的，这样的奇数组合。

日本的俳句、短歌等古诗的韵律，也都是遵循五、七、五的规则。

8是偶数，但因为汉字“八”的字形较好，底部向外扩张，有前途广阔的寓意，所以日本人对8并不反感。但在奇数3、5、7和8之间做选择的话，十之有九的日本人不会选择8。

自古以来农业是中华民族的生存基础，农耕文化是诸文化之根。农耕民族的主食是面、米、豆等谷物，分布广阔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和广袤的平原，为种植谷类作物提供了良好的生长环境，古时候畜牧业不甚发达，人们获取营养也多来自这些谷物。腊八粥的材料主要是谷物。

日本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国，丘陵多，土地种植面积狭小，谷物种植受到限制，所以在他们的饮食中，除了稻米以外，还大量摄入海产品和蔬菜。七草的生长对自然条件要求不高，田间路边随处都可觅到。

腊八粥浓厚，七草粥清淡，这也正合了两国人民各不相同的口味。清淡寡味的七草粥，和日本人所追求的“清净和寂”的精神境界是一致的。

台湾友人对我说，“我们台湾也是有七草粥的啦。”不知台湾的七草粥是源自祖国大陆，还是受到了日本殖民统治时的影响。

七草粥在中国大陆消失很久了，日本人将它保留了多年。腊八粥可能来过日本，但是没有留下。在中国，腊八粥一度被视为迷信，近些年，欢度腊八节这样的传统节庆日得到了大力提倡，说是有助于弘扬民族精神和提高民族凝聚力。

闭塞的岛国一向对外来文化抱有极大的新鲜感，但是他们并不全盘照收，而是根据自己国家的地理特征、风俗习惯和审美情趣，有选择性地接受和吸收。不管怎么说吧，两国人民祈求吉祥如意、平安顺遂的愿望是一样的。

近一个世纪前，留学日本的周作人先生谈起客居日本时感叹道：“我们在日本的感觉，一半是异域，一半却是古昔，而这古昔乃是很健全地生活在异域的，不似梦幻般地虚假。”

旅居在日本的国人，想必和周先生有同感。

对于游走于两种文化之间的我们，刚好兼收并蓄，见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我们两边的节日都过，比如冬至日里既吃饺子，也泡柚子澡。西洋的节日同样不放过，万圣节会跑到街上去凑热闹，对圣诞节的礼物更是年年期待。

在原本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多庆祝几个节日，也多了一些释放情感的机会。多给自己一些机会，说出藏在心里的感谢和爱，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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