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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山前一晚，将近五十的男人李卫又一次去了麦当劳小坐。麦当劳坐落在一公里外、山谷盘山公路尽头的拐弯处，隐在一片松林里，有一面辽阔玻璃幕窗对着山谷，风光无限。这是它在南涧县开的第一家店。

把店开在深山谷里杳无人烟的公路边，符合李卫对麦当劳一贯的牛逼认知，也是他无比热爱它的原因之一，这点特别像他早年做过的一个关于大学的梦，梦里几所国内著名大学联合盘踞在一个西部荒野山区的万丈谷底，一侧数千米垂直岩壁上密密麻麻布满学生宿舍，跟华山鹞子翻身处风景有一拼，趴在宿舍外的栏杆上远望，高空悬壁，气势雄伟，谷底的音乐厅和美术馆造型奇特，如蚕豆般大小，想下去只有两条路，要么从岩壁上的宿舍间穿行拾级而下，要么滑翔翼，所以空中上课去的翼装孩子们各种大鸟般优雅盘旋。梦里，一全身速降装备哥们身挂数条绳索缓缓降下，边跟李卫打招呼边笑说这是他这学期带的户外课程之一.......?而在他另一个梦里，关于麦当劳是这样的：尼尔·杨（用他纯粹因为《离魂异客》那部电影）的音乐里，横断山脉里一杳无人烟荒凉偏僻森林回旋公路的拐弯处，你双目血丝连续开了几天几夜越野车连小动物都看不到的孤独时刻，路边突然出现一家漂亮整洁灯火通明竖着大大“M”字样的快餐店，只是它是一家汽车餐厅所以你见不到服务员，拐进入口处自有语音提示，通过麦克风下单，扫码结账，然后开到出口等餐处，小窗口打开，一双洁白细嫩的手递出你点的外卖细柔说：欢迎下次光临。然后你继续开，后面的几天几夜深山峡谷森林路程重新孤独到鸟毛都看不到一根.......?事实上山谷里这家麦当劳跟李卫梦里那家有很大不同。从高山村子这边走过去要经过一段弯来弯去的盘山公路。村子也好，麦当劳也好，可以俯瞰整个山谷以及远处的云蒸霞蔚，天气晴朗时，远山层叠，一道一道好似浸染过的淡墨山水画。盘山公路通常没什么人，很安静，野草葳蕤，山风习习。拐过最后一个山弯，黄色霓虹“M”瞬间映入眼帘，明亮异常，衬得四野山谷更是安寂空旷。?玻璃窗透出里面气氛热烈人影绰约。李卫依然只点最爱的涮锅水麦咖啡和蛋筒冰淇淋，以及一个麦辣鸡腿堡，依然选坐临近山谷那面窗前的卡座。?依然心神不宁。他心神不宁这事已经几十年了，跟天气无关，跟那些富贵病一样只能控制不能根除，不同在于他永远不知根源所在，或者换句话讲，他恐怕到死都无法缓释。美亚准时在李卫对面坐下来，开始给李卫算星座。?

她美且媚，绒线帽喜欢捂住耳朵，化浓重的眼影和红唇，眼睛热烈有神，说话时真诚无比，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完全没法逃避她明亮逼人的审视。她永远只出现在这里，永远等她的好友Nicky，顺便揪着李卫聊天。

以往她会说：

-----你命里这部分的确有天定成分，所以你必须理解命运的深意，不能只在情绪层面慨叹，她们都是你的贵人，帮你完成生命的演化，助你最终拥有一个独立洒脱、拥有感情又不受情感枷锁困顿的自由灵魂。所以，如果你只是一段段谈着恋爱、满足于自己那些永无止境的欲望需求，何时是个头呢？她眼神安静有力。

-----可你不是说她是双鱼么？李卫有些困惑。

-----她群白羊落在双鱼座宫位，只会更加不可预测。

-----今早她还说各自保重呢，妈的，这算是分手了吧？

-----你最好云淡风轻看对方瞎折腾，别参与，她哼一声。

他俩的对话永远在换着语句重复上面这种内容，可是离山前一晚，美亚一张嘴却是：

-----你知道这家麦当劳要转型了么？

李卫看了看四周：带着孩子的潮妈、穿运动装的大爷、西服革履严肃敲着电脑的白领青年、跟朋友热烈聊天的时装美女，恋爱中的高中生、一群优雅得体谈论经济的大叔们.....所有人都举止无异。

-----转成啥？

-----夜总会，牛逼吧？

-----啥？李卫惊讶地差点从卡座滑下去。

-----他们自己说的，说当初开麦当劳只是在做试验。美亚也不信这说法。

-----做啥实验？

-----试验这个地点是否选址合适。

-----当然合适啊，卧槽。李卫心目中的麦当劳就得开在这儿，深山老林，四野寂静，白天疾风呼啸，夜里繁星满天。

-----不不不，不是这种合适。他们说的是人气。

-----人气更合适啊，你看看四周，气氛热烈，人流熙攘，说是天气不适还靠谱些。

-----也不是啦，可能他们真正指的是的是从遥远地方来这里的方便性，美亚说得自己都迷惑了。

-----都谁啊？从遥远地方来。

-----不知道，也许是来夜总会上班的姑娘？她嘿嘿笑。

-----倒也是，姑娘们来这上班是挺不容易的，一个个全靠越野摩托。

-----才不是呢，听说她们来自银河系各处，各种牛逼姑娘，谁见都没见过。美亚说这话的时候一刹那觉得就是在说自己。

-----卧槽！

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按李卫思路，接下来就该脑补正在修建的银河系高速公路以及正在全球各地埋插的核弹了。走出麦当劳回村的公路漆黑一片，头顶繁星满天，猎户座下面的天狼星发出冷冷的浅蓝光芒，有一瞬间李卫觉得它频闪了几下，再睁眼细看，它恒定明亮，像一颗冷峻的眼球死死盯着他。?二、李卫呆在无量山这个山谷里有段日子了。?他跟老孟和孙飞一起准备在这里做些事情，包括食宿酒吧咖啡馆书店什么的。山里风景好，林深草长落日流云，除了目前人少点-----确切讲外人只有他们三个。然后临近春节，老孟和孙飞先后颠回古城，只剩他一个。前几天朋友老铁跟女朋友薇薇开着大切从古城来看他，呆了一天就不行了，第二天就要打道回府，他正好需要回古城办事，想结伴一起走。他开的是朋友一辆五菱宏光，车况老旧，但挺抗造，没出过啥事。老孟走时骑的是摩托，有个大箱子没法带，嘱托李卫开车带回古城，所以临出发前李卫把这口箱子搬上车，副驾放了自己的双肩背包，然后插好手机充电线戴好耳机，启动车子。他先出发，老铁殿后。?沿着临近山脊的盘山公路需要小心开将近一个小时，然后盘旋着下山经过宝华镇。适逢镇子赶集，人流拥堵车水马龙，他蜗牛般小心挤过去，然后继续山路盘旋下降，途径南涧县城时路才开始变得宽直向前，从相隔较远的山脉中穿过。?他并不知道后面老铁的车子在宝华镇堵了很久，落后一大截。?一路李卫都塞着耳机，边开车边跟高中好友国华聊天。国华是编剧，在另一个城市工作，有过一段长达十多年的婚姻，孩子已经工作，离婚后谈过几段恋爱，全都无疾而终。他曾发过一篇他写的剧本给李卫看，李卫看得各种抓狂。国华写的是银河系某个星球，被一群古怪诗人统治着，另一群低智生物各种攻击他们，还有一种智慧AI生命体潜在地下，永远进行着超高科技研发，试图彻底改变地球面貌，至于研发什么无人知晓。剧本里主人公间的对话永远古怪冰冷匪夷所思，在哲学、科学以及道德之间徘徊，让人不得不想起艾德伍德和他那部令人发指史无前例的科幻片《外星第九号计划》，想起影史上极其牛逼的男演员贝拉路高西。关于贝拉路高西其实没啥好讲的，按百度百科给出的结论就是：世界电影史上再没有哪个演员能如此出色地把忧郁、阴暗的恐怖气息和高贵、典雅的个人气质天衣无缝地糅合在一起。国华永远也写不出这种适合路高西出演的本子，虽然后者已经挂了。?李卫出发时国华刚起床，电话里他的语调并没睡眼惺忪，而是热烈饱满，这就是他，跟他写的那些不着四六的剧本风格完全不同。?李卫车子驶过巍山，开始翻山，俩人聊起了高中时代的师生恋以及班上同学的八卦。?李卫莫名开始心神不宁-----每次听别人讲过去的故事时都会这样，尤其是那些再也唤不回的青春，那些心神不宁的青春。?就在俩人交换八卦时，车子突然失去动力，发动机霎时安静下来，他慌乱中紧踩几脚油门，发现毫无反应。那会儿正在爬坡，刚转过一个弯道，迎面下坡的车子速度极快。他赶紧拧方向盘，用剩余动力停靠在路边，然后拧钥匙重新打火，吃惊发现毫无反应，连发电机的嚓嚓声都没有，同时油表在最低一格不停闪烁。操！他急躁骂一句，开了一路，居然就没看油表，这下好，爬到半山腰没油了，什么事！电话里国华听见他焦急的声音，忙问怎么回事，他说了情况，国华赶紧分析，并上网查询原因，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俩人都觉得可能就是跟没油有关。焦虑的李卫突然想起同时出发的老铁和微微。知道老铁在开车，于是立即语音薇薇告知自己情况，问对方在哪儿。薇薇说在宝华镇拥堵塞车，费半天劲挤出来，现在才接近巍山县。他立刻求援，问他们能否查查最近的加油站在哪儿，帮买些92号汽油油带上来，他发定位信息以便碰头。薇薇说好。挂掉电话，李卫在车里等得如坐针毡，中间一辆警车两次鸣笛经过，其中一次还停下问他啥情况，他尴尬说没油了，等朋友送油，警察叮嘱说打开双闪警示灯，靠边一点停，然后就走了。没多一会儿，薇薇打来电话，说不行，他俩这次进山找他玩属临时起意，都没带身份证，刚问了加油站，没身份证不卖油，油桶倒是已经买了，他俩只能爬上山来接他，一起掉头下山回加油站，李卫得自己买。?

看着只剩十几格电的手机，李卫快崩溃了。很久后他俩的车子终于出现在后视镜里，超过李卫的车子减速停下，李卫忙乱着抓起自己的背包和行驶证下车，锁好车门，然后上了他俩的车。临上车时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老孟那口箱子搬过来，又一想买了油马上回来不会耽搁太久，就跟他俩掉头下山了。那会儿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根据导航，加油站在八公里外。?一路下山开到加油站，就在老铁左转掉头准备进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三、?一个大姐骑着电动车出现在2点方向，直冲过来，副驾李卫紧张得刚想喊老铁减速，就眼睁睁看着大姐慌乱中踩了刹车、在离车子几米外的地方滑倒了。老铁赶紧往前停靠到安全位置，和李卫一起下车看大姐伤势。大姐狼狈爬起来，双手流了很多血，右膝黑色牛仔裤磨破一个洞。她查看半天自己伤势后开始责怪他俩。他俩连声道歉，打算协商处理。大姐没说话，掏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说了几句本地话。老铁跟李卫说，你先进加油站把油买了，我这跟大姐合计着。李卫急忙从后备箱拎下油桶，进到油站里掏出身份证买了8升油票，加满油桶拎回车上时看见大姐旁边多了一个本地男人，他放好油桶走过去，大姐说这是我老公。?李卫和老铁跟男人解释了情况，虽然大姐也说了没撞上，但男医院一趟，李卫和老铁只能接受。于是大家一起挤进大切，按照大姐指路医院。男人没有挂号，带着大家径直去到四楼的急诊室，他似乎跟医生很熟，说了情况，医生让他们挂号拍片，于是老铁下楼挂号缴费。拍片间隙，李卫焦躁给老孟和孙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