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在赵化留下的两个标点,见证了我们的青

沱江留给赵化的两个逗号刘建斌

文从我蜗居的地方看出去,恰是重庆长江大桥和菜园坝大桥之间的一段长江。在两座大桥之间宽阔的江面上,有一个江心洲,枯水季节和陆地相连,唤作珊瑚坝。抗战时期,偌大的珊瑚坝曾是美军的军用机场,而今,珊瑚坝已经改造成了公园。看着珊瑚坝,我就想起了故乡赵化,想起夏日里赵化沱江边的中坝和沙湾,那是我精神世界里永远的乐土,更是沱江留给赵化的两个逗号。一与重庆的珊瑚坝相似,赵化的中坝也是江边的一片开阔河滩。水枯的时候与陆地相连,发水的时候就成了江心洲。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河滩呢?川南沱江赵化段,属沱江流域的下游,顺流而下四十公里即是泸州,沱江便在此汇入了长江。按河流在北半球的运动规律,侵蚀北岸堆积南岸。赵化的中坝其实就是一个堆积岸。中坝堆积的,全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顺江岸铺开,足有十个足球场之巨。秋冬时节的中坝,江风冷硬,不是游玩的好去处。春天倒还可以,放纸鸢,晒暖阳,搞野炊。美中不足的,就是不够野性,不足以由着性子撒欢。我以为,对于男孩子来说,中坝最妙的还是夏日。夏日里的中坝,滚烫的鹅卵石反射着毒辣的阳光,站在其间,望着地平线上的远处,蒸腾的热气像极了跳舞的火苗。男孩子们不是来暴晒的,说文气点是要到沱江里去击水中流,用方言来说就是下河洗澡。水性好的,性子急的,早已脱光衣裤钻到水里去了;年龄小的,水性差的,怯生生一步一步往河里挪。整个中坝,俨然就是一个天然的浴场。岸边东一堆西一堆,胡乱摆着孩子们脱下的衣裳。我和二哥都爱下河洗澡,当然是背着父母去的。无数次,母亲用蒲扇遮挡着太阳,从河街走到中坝,满身大汗的来捉拿我们哥俩。母亲的家法重,每次被缉拿归案,我们都都免不了挨一顿好打。痛还是痛,我们却似乎很快就忘了。夏日的中坝,不只是游泳的好地方,更是捉螃蟹的天堂。那时候,三五几个孩子组成一个小队伍,手拿两三根尺许的铁丝,横渡沱江,去到对岸。对岸的江边,多是风化剥落的砂岩,一些杵在岸上,一些掉在水里,它们都有厚厚的苔藓。岸上的石头瓦灰,水里的石头墨绿,都不讨人喜欢。这些不讨人喜欢的石头下面,螃蟹爱躲在里头。要么搬开石头直接捉螃蟹,要么就拿铁丝往石头缝隙里捅,螃蟹必定慌慌张张钻出来。从螃蟹的背后伸手去捉,不然就会反被螃蟹钳住。我和二哥从不把捉到的螃蟹带回家,那等于不打自招和自投罗网。五十岁过后,我才醒悟过来,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事,原来我打小就会做。一般下河洗澡,是不需要走到中坝尾上去。鹅卵石的河滩,太硌脚。到中坝尾上去,是一件无比费时费力的事,但为了更刺激一点更冒险一点呢?那就另当别论了。中坝是椭圆形的,上游为尾,下游为头,为什么这样定却不得而知。中坝尾上那一段江面,极其狭窄,江水流速飞快,且水浅到不足两尺。在这样的水域游泳,极易被水底的石头划伤。但听那激流溅起的声音,又令人心生亢奋。我无数次站在那段江水里,但始终没有游过,算是我留在赵化的一点遗憾吧。不过还好,每年江水最枯的时候,中坝尾上水浅到可以直接趟水过江。趟水过江不是目的,水中嬉戏的过程比较安逸,大家都乐此不疲。正所谓水浅王八多,我曾在那里一脚踩到一个重约一两的王八,那份惊喜,至今依然记得牢牢的。也有人在那里捡到过鸭蛋,有说是野鸭生的,有说是家鸭下的,是否分得清楚不打紧,拿回家才重要。中坝上的鹅卵石,不全是石头,还有被冲刷成鹅卵石形状的煤炭,我们叫做鹅宝炭。好像储量不高,寻觅半天也收获不多。正是这个原因,捡拾鹅宝炭的行为,始终没有形成风气。高一年级那年夏天的某一个黄昏,我和瞿二,在民小的山上陪雷奇读书,当时的雷奇已经过了艺考的线,准备报考美术系。天色暗下来,我独自回家,走在街上,大家看我的眼神似乎与平时很不一样。到了家门前,家门却关得严严实实的。我家平常是不关门的,因为家里从来都有人在家,今天是咋的呢?邻居见我回来,忙说,你快去中坝找你父母回来,街上都在传说你淹死了,他们去寻你了。我飞跑到半路,正碰到依然气喘吁吁返回的父母。他们也没跑拢中坝,就得到确切的消息,淹死的是另一个人,我的同学汤光明。他留在岸上的衣服,再没能等到自己的主人归来。每年都会有人在沱江河里淹死,一些死在中坝,另一些则死在沙湾,我的另一片乐土。年复一年在河里湮灭的每一个生命,或许都化身为了中坝上孤单寂寞的一根青蒿草,而幸免于难的孩童们,一茬茬的成长为那夏日里疯狂生长的鼠曲草。一次次看见夕阳,在银蛇溪方向落下。一次次我疲惫而满足地向永济桥走去,中坝在我身后,一片金黄。二中坝在镇子的最西端,如果顺河而下,到镇子的最东端沙湾去,得经过几个破败陈旧的码头。像赵化这样傍水而居的镇子,同时拥有几个码头,不是怪事,反而说明了,曾经的赵化,在晚清民国时期,那是何其繁荣富庶。沙湾,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沙洲。面积不大,乐趣却不少,在这里不但可以玩水,还可以玩沙。在夏日的沙湾,孩子们的游戏,往往是骑马儿开战火。我的马儿叫谢勇,自幼就孔武有力。世事无常,这么高大魁梧的汉子,前几年竟因病走了。还有埋东西再让同伴找出来,这叫挖地雷;或者费力挖个半尺深的坑,找些树枝横七竖八搭在坑口,再盖上一些废纸,最后用沙盖起来,这叫落儿坑。玩伴们都知道陷阱在哪里,所以鲜有上当的孩子。倒是一些洗衣服的妇女,在沙滩上走着走着,突然就矮了一截,手里端的一盆衣服,甩出去老远。随之而来的,就是谩骂声和孩子们躲在远处狡黠的笑声。这坑里,还有埋屎的,太恶心,我们没干过,看见过。无论玩什么游戏,最后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跳到近在咫尺的沱江里去。邻居尚昆尚靖两兄弟和王三王四两兄弟,是我的死党,我们挽起把把耍,家长是不得制止的,除非下河洗澡。实际上,我们不偷着下河洗澡,那又不是我们了。平时非常斯文的尚昆,也出过一次险情,把我们吓惨了。沙湾的水是很深的,只要踏进江里,往外一米多,就能没过头顶。那一天,我们都还没有脱完衣服,尚昆已经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一头就扑进水里,却许久没有冒出水面。透过清澈的江水,我看到他在水底挣扎,赶忙大声呼喊救命。幸运的是,就在我们旁边,有一个成年男子,坐在水里洗衣服。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把就薅住了尚昆的手臂,将他拉出水面,再拖上岸来。脱离险境的尚昆,完全是懵的,闭着眼睛还想往江里冲,我们几个赶忙将他按住。几十年过去了,我和尚昆都还记得这个夏日午后的沙湾,曾经有着那么惊险的一幕。不晓得王三王四两兄弟,是否还能记得。沙湾好耍,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从沙湾游到对岸去,那边是一片石滩子,再远,就有即将成熟的豌豆,可以扯来一把火烧起。燃过的灰烬里刨出豆荚来,剥开豆荚,里面的豌豆基本是熟的了。也没有谁会在乎熟不熟,大家都分来吃了,只要能兴尽而返,就可以。人生的际遇,天边的浮云。从小玩沙的我,成年之后居然有在国内和国外的沙漠工作和生活的一段历程。在那几年,我怀念过几乎所有与我相关的人和事,故乡的中坝和沙湾,自然就在其中。同样的夏日,同样的黄沙漫漫,不同的是,童趣那么轻快自由,生存那么艰辛沉重。每年春节,我都会去沙湾,从那里坐船过河,为我的祖父上坟。后来啊,又添了祖母、父亲的坟茔。一年一次与沙湾的相逢,我明显感到,童年时代的沙湾已经渐行渐远,呈现在我眼前的沙湾,就是一片充溢着粪便气味的菜地。这样的变化,一年更甚一年,好不惆怅。自从赵化沱江大桥建成通车,我选择开车上坟,不再看这添堵的场面了。三我不确定我如此掩耳盗铃,是否留得住在我童稚的心灵里,故乡曾经有过的清秀面目。真的,过去十多年来故乡的太多短视,换来的岂止是一声叹息。中坝,被一支支采石船,一台台碎石机,疯狂轮奸……沙湾,被一道道菜地的浅沟切割得支离破碎,一股股粪便的恶臭笼罩着葱茏的时蔬……再没有孩子的身影,没有夜幕下的渔火,没有高大的帆影,没有拉纤的号子,没有誓言相守的情侣在这里依偎……沱江默默流淌,也只有它在始终守护着中坝和沙湾,即使今日的它们已经容颜更改,风华不再。千百年来,它们不知见证了多少代赵化镇的孩子色彩斑斓的童年。不用查考,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武昌知府、百年名校富顺二中的首任校长廖正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四川省委书记处书记陈刚,邓小平年南巡讲话的整理执笔人郑必坚,一定就在这些嬉戏打闹的孩子中间。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声,依然还在赵化古镇历史的天空中回响。可以说,中坝和沙湾,就是沱江留给赵化这片热土的两个尚可依稀辨认的标点符号。难道是句号?不,是逗号!是往古来今的小结,是走向未来的开始!赵化的两个逗号,显然不可以、不必要像重庆的珊瑚坝一样打造,而且也没有足以打造的体量。但是,我们可以扯开盖在他们上面的那一层现代文明过度扩张的面纱,还天空以蔚蓝,还江水以清澈,还故乡所有像鼠曲草般疯长的孩子以放纵的笑声,为时不晚。远行的游子,坚守的乡民,逗号后面,我们都该来做点什么了。不为别的,为了一代代人曾经的自在乐土,为了今天被作业羁绊的孩子能够赤脚踩在乡贤留在沙滩的脚印上,为了夏日里江边孤寂的青蒿和随风舞蹈的鼠曲草。二十七年前,我为故乡写下了迄今为止自己最满意的一首诗,就叫《沱江》,可今天,面对一地鸡毛的中坝和沙湾,我只能在心里默默朗诵我那澄澈的童年。童年不再,而夏日年年都来,在山城重庆,夏日更加热烈。即便如此,凡有故乡人到访,我大都是安排吃火锅,挥汗如雨的场景,自由畅快地交谈,太像童年时期在沱江河边嬉戏的彼此。这个联想,我从来没有对尚昆说过。在他溺水遇险的那个下午,我就认定,他和我有了过命的交情。事实也是如此,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只有他,两次赠我口罩,助我安全离开富顺回到重庆。这份感动,一经与故乡、与旧友关联,就显得那么厚重,那么绵长。放眼古今,所谓对故乡的眷恋与热爱,大抵是因为那些场景里,有一个个鲜活的名字,次第登场又陆续谢幕。我们既是故乡这个舞台上的演员,又是台下的观众。无论演出是否结束,又怎么能不珍惜和怀念这个舞台呢?就如中坝,或者沙湾,或者逗号后面的更多。.3.14高仁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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