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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意几许，山水情长

喻俊仪

五月初，去高甲溪看茶园，原本对花也没期盼，只是安静地看溪水、看远山。时至初夏，花事不像春天那般繁盛，一路上，看到的花也很普通，是随处都能看到的，可是，它们在这个时点出现，却正好弥补了我春天宅在家里没有外去看花的遗憾。

转一个弯，路旁出现了两条蜿蜒的花带，一条沿山脚漫延，一条傍在小溪边。花儿开得黄灿灿的，蓬蓬勃勃，风一吹，就兴高采烈前俯后仰，我都能听到它们清脆快乐的笑声。身边有人在惊呼：啊！野菊花！

是野菊花吗？不是吧。菊花要到秋天才开呀，或许现在有些品种花期提前，但是在这山野里，植物们还是遵循着季节时令。可是，我一下子又想不起它的名字了。我知道它属菊科，有清苦、微寒的气息，花型很像小黄菊，但是花瓣略少，又是单层，不像小黄菊的花瓣一样挤密层叠，而且，小黄菊的花瓣是略微向里收簇围抱着花蕊，这种小黄花的花瓣却是平坦舒展的，花蕊完全展露。

再看它的叶子，是卵状三角形，有点像猫耳朵。对了！它的别称就叫猫耳朵。我马上宣布：这是猫耳朵！

有人很不屑：别听她的，她总是给花儿乱取名字！

我不服了：我怎么给花儿乱取名字了？好吧，你不喜欢猫耳朵，那就叫它路边黄吧。这是乡人对所有路边黄花植物的共称。

到了山上的茶园，我又被别的花儿吸引。岩壁上开着几支映山红，艳丽夺目;山谷里开着几树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绝尘脱俗。我是一个看到白菜花也忍不住赞美的人，在花儿们面前，真的是没有一点定力，见什么花爱什么花，百花齐放我就百花齐爱。可是眼前峭壁深谷，可望而不可及。再看身边厚朴树上，花儿朵朵高挂枝头，踮起脚尖想摘一朵，也是徒劳。

还好，茶园里还有一种黄花植物，它是鼠曲草，也叫清明菜，植株比山下的要高大，与茶树比肩而立，长得比茶树苗还高，一付得天地精华的壮实模样。鼠曲草全株都有灰白绒毛，花型如籽粒，堆结在茎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这样描述：曲，言其花黄如曲色，又可和米粉食也；鼠耳，言其叶形如鼠耳……小时我喜欢用小手帕做布老鼠，我最喜欢的制作程序是翻老鼠耳朵，我的布老鼠总是愣着一对鼠曲草叶一样的小耳朵，特别呆萌。因为这个缘故，我始终觉得鼠曲草是最为可爱的植物。每次见了，免不了要絮叨几句，悄声问问，近来可好？

摘一朵鼠曲草花轻轻揉开，一粒一粒的金黄颗粒，竟然很像安化黑茶中的“金花”。说到茶，湿润的空气里就有茶香在飘逸了。同行的深圳客人站在茶园东瞧西望，然后盯着一棵鼠曲草开始研究，想不明白“金花”究竟为何物。鼠曲草们十分纳闷：你是谁呀？跑这山上来干什么？

如果亮出他们的身份，很多人可能都不会相信。我也没想到，会有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跑到这偏僻的高山上来考察茶园。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茶叶竟然还能投保。如若一家茶企偏要较真，一定要给自己的茶叶产品购买“食品安全责任险”，保险公司当然也不嫌山高水长、路途遥远。

花意几许，山水情长。我还是继续看花。想起雪小禅写过的句子：不禅不下山，花开不自知。小禅的意境超然、空灵，而我的思绪，却总是要落到眼前的实处。村子里迎面走来的老婆婆，据说已经92岁，她步履轻快，腰板挺直，头发也才白了一点点。近百年岁月流转，一辈子蜗居山村，晨起雾岚，日暮炊烟，年复一年，山水养育的还是那个人。一生看花相思老，年年岁岁共今朝。这样的语境里，有沧桑的面容，从容的步履，也有安静多姿的各色花朵。

每年四、五月，溪畔的鸭跖草就会开出蓝色小花。这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比竹叶略短略宽略厚，茎叶青碧，匍匐而生，花瓣似蛾，上面两瓣略大，像张开的翅膀，是蓝色，下面的花瓣略小，系白色。鸭跖草是我的旧相识，小时住在外公家，溪沟旁随处可见。现在似乎少有踪迹，外公村庄那些水沟山溪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澈，鸭跖草清雅脱俗，自然喜欢洁净的环境。在某植物杂志上，我曾读到一篇文章，文中提到鸭跖草，说它对辐射污染极其敏感，哪怕污染浓度极低，它的蓝色小花也会变换颜色。

“山中日月长，寒暑不知年”。我没考证高甲溪的鸭跖草是否是一个尽职的“环境监测员”，但在92岁的婆婆眼中，它们不曾改变样貌。

说到“环境监测员”，我突然就记起了猫耳朵的学名，它叫蒲儿根。你别以为这花开得黄灿灿的只是为了招人眼目，其实它还有着少为人知的特别功能。据说，蒲儿根可以修复改良土壤，吸收土壤里的重金属。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推断，如若蒲儿根每年都在蓬勃盛放，土壤里的重金属含量就会渐渐消减？土壤就会不断地被逐渐修复改良？数十年、上百年过去，这里的蒲儿根从未爽约，有了它的守护，这一方土地就有了自洁的气质。

山水清明，天地旷阔，人与植物各自安好。鸭跖草担任“环境监测员”，蒲儿根修复改良土壤，鼠曲草用它的健康肥壮为自己的生存环境点了赞，保险业务员也不虚此行。

而我，一个简单平庸、一个看到白菜花也要赞美的人，此行的收获，无非是收纳一山苍翠，携回一缕清风，记住了蒲儿根的花蕊上，趴着一只安然自在的小虫子。

高甲皇园